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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骚(575)

宴会上柳东溟又让金中清向张原询问如何处置舞女具喜善?张原道:“金处士的女弟子还在救治,等伤势基本痊愈、我问完话之后再交由柳大将处置。”

张原既这么说,柳东溟自不好再说什么,只安排人手盯着金处士女弟子和那舞女具喜善。

宴席散后,生阳馆的执役领着张原等人去歇息,一个执役突然在张原身边说了一句:“大人,明日将至黄海道,请一定小心一些。”

张原回头看时,那执役已经退到一边,灯烛昏暗,也看不清面目,馆中耳目众多,也不好再问,忽然想起少女小贞和具喜善,她们或许会有更真切的消息,便踅到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,那房间就在他住处的隔壁——

阮大铖冷眼看到张原进了那两个朝鲜少女的房间,不禁嘴角噙笑,心想:“张介子表面装着柳下惠一般,上回禹参判送来女乐侍寝都拒绝,这几日却与一个哑女、一个舞女如胶似漆,状元公之风流趣味人所及啊。”摇了摇头,自进房歇息了。

油灯下,少女小贞在编织一个绒线缠背牌,具喜善靠坐在床边,见到张原进来,二女赶紧起身行礼。

张原问:“具姑娘身子好些了?”

具喜善立在床边,躬身答道:“多谢大人关心,奴婢身子好多了。”

少女小贞微微而笑,向张原躬一躬身,坐着继续低头编织手中的缠背牌,这少女虽然口不能言,但举止气度有一种寻常女子难有的优雅雍容,张原瞄了两眼她手中正在编织的缠背牌,这是端午节用来系在小孩子腰间避邪的,山阴就有这种习俗,没想到朝鲜也是如此——

张原问:“方才可曾有人与你们传递消息?”

少女小贞抬起头,清澈的眸子望着张原,轻轻摇头。

具喜善道:“没人与我们说过什么,倒是经常有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。”

张原道:“你们不要擅自行动就没事。”准备起身离开。

具喜善看了小贞一眼,问张原道:“大人,会发生什么事吗?”

张原道:“没事,明日上路你们待在马车里就无妨。”

张原回到住处,写了当日纪行日记,心里想着方才那个执役没头没脑的话,看来金处士已经联系到人手,准备明日在黄海道惊扰大明使团,但究竟何时何地动手却不知真切,这种感觉可不大好,让他有点提心吊胆——

……

五月初五继续上路,上午还是红日高照,午后突然乌云密布,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,端午节前后天气就是这么晴雨变幻莫测,此地离黄海道治所还有二十里,附近也无避雨之处,那些锦衣卫带有雨具,披戴着继续赶路,张原坐进马车避雨,少女小贞和具喜善都缩到一边,张原笑道:“请允许在下避个雨。”

少女小贞微笑躬身,忽然将一个五彩斑斓的绒线缠背牌双手托着呈给张原——

一边的具喜善说道:“大人,这是小贞姑娘为大人编织的,祝大人出使敝邦平平安安,请大人一定收下。”

这种绒线缠背牌是小孩子佩戴的,张原都已经官居六品了,戴这个惹人笑,但不忍拂少女小贞的心意,伸手接过,含笑道:“多谢小贞姑娘,姑娘真是手巧,编织得很好看。”

少女小贞低下头去,她很想表达些什么,却无纸笔。

具喜善这两日身子好了许多,与张原也熟悉了些,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大明使臣的善意,说道:“大人,这里有麻姑酒,大人要喝几口吗?”

端午节喝麻姑酒是中原习俗,张原笑道:“你们哪里来的麻姑酒?”

具喜善睁大眼睛道:“年年端午节前都有麻姑酒卖的。”

张原正待说什么,马车顶篷突然“噼哩啪啦”一阵急响,大雨下来了。

第四百六十七章 火枪惊魂

东南风劲,马车右侧承受的雨点尤急,车窗是早就关上了,“噼哩啪啦”密集的敲打声中还是有细小的雨沫飞入车厢,这一侧正是张原坐的位置。

“大人请坐这边吧。”细心而谦卑的舞女具喜善欠身要和张原交换位置。

张原道:“一点雨沫不妨事,你好好坐着吧。”

具喜善又问:“大人要喝麻姑酒吗?”手里拎着个葫芦酒樽,笑意盈盈。

张原心里有些奇怪这舞女的心理素质,随时可能被柳东溟抓去严刑拷打、小命难保,却还这么乐观,还时不时看一眼少女小贞,似乎和小贞在一起很快活的样子——

张原笑道: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——具姑娘陪我喝一杯?”

乌云似乎就压在马车顶篷上,车厢里昏暗如夜,瞧不清具喜善的神色,只听这舞女语气迟疑道:“奴婢怎敢在大人面前喝酒——”

张原一笑,接过那葫芦酒樽,这是瓷制的葫芦,沉甸甸的,张原不好酒,没打算喝,将瓷葫芦放在车厢一角,问那舞女:“具姑娘原先在景阳宫服侍仁穆大妃吗?”

具喜善小声纠正道:“大人,是仁穆王后。”

张原“嗯”了一声道:“仁穆王后。”

具喜善道:“奴婢自进宫后就一直侍候永昌大君——”说到这里,转头去看坐在车厢左侧的少女小贞,小贞把车窗开了一隙,凑着缝隙看外面的狂风暴雨,丰盛的长发挽成一个大髻,仿佛一朵黑牡丹,映得脖颈莹洁如冰雪——

具喜善回头对张原低声道:“大人,先不要说那些悲伤的事好吗,奴婢一想起宫中的事心就绞痛,那些事大人也应该都知道了,光海君真是太残酷了。”

张原看着少女小贞纤弱的背影,这个失语的少女似乎有不少隐秘,问:“具姑娘以前与小贞姑娘相识吗?”

具喜善迟疑着,临窗看雨的少女小贞回头冲她微微一笑,点了一下头,具喜善便道:“早几年曾经见过,那时小贞还年幼。”

具喜善言语含糊,显然回答不尽不实,张原也不再多问,瞑目思忖此行的得失,他意欲推翻光海君的图谋现在不能与阮大铖商议,也不能与甄紫丹商议,只有在抓到奴尔哈赤的使者纳兰巴克什后才能表明他的立场和态度,阴谋者总是那么孤独,而且现在还不知道纳兰巴克什到了哪里,能否抓住也是一个难题……

正这么想着,风雨声中听得车厢外书状官金中清大声道:“张大人,前边有座佛寺,柳大将说先避下雨再走,这暴雨实在太急了,坐骑都被雨水迷了眼。”

驿道左侧有一条小路斜斜向东,行了大约半里多地就有一座规模不小的佛寺,名罗汉寺,是黄海道最有名的佛寺,柳东溟先遣官吏差役前来通知寺僧,罗汉寺住持得知大明天使避雨来此,忙鸣钟聚集阖寺僧众皆来见礼,住持僧陪着张原、阮大铖以及柳东溟等人在方丈静室饮茶,张原不知金处士安排的刺客会在何时何地动手,所以一直悬着心,他只秘密叮嘱了穆敬岩、王宗岳、洪纪、洪信、马阔齐、舍巴六人要小心在意,其余人皆不知今日会有刺客惊扰,但一路行来,暴雨、佛寺都是平安无事,而罗汉寺距离黄海州城只有十余里地,看来路上不会有事,今夜倒是要提防——

在罗汉寺歇了小半个时辰,雨渐渐小了,但瞧这不甚明朗的天色要雨住云收似乎还早,柳东溟急着赶到黄海州城,便敦请张原等人上路,这时已经是申时三刻,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下来了。

一行三百余人离了罗汉寺重新上路,细雨淅沥,道路泥泞,车马行得颇慢,待看到远处的黄海州城时,暮色已沉沉而下,这时雨停了,听得黄海州城方向鼓乐声隐隐,有快马前来报讯,说是黄海道都观察使崔大人领着黄州牧、海州牧等一众僚属前来迎接天使——

张原便在车上整理衣冠,然后下车乘马,准备与黄海道的官员相见。

香亭、龙亭、彩棚罗列,黄仪仗、鼓乐、杂戏一路欢快热闹而来,距离张原一行大约还有二十丈距离时,陡听“砰”的一声响,在柳东溟身边的一个执旗的朝鲜军士大叫一声栽下马来,高扬的王旗断成两截砸落在阮大铖的马车上,众人大惊,看那执旗军士,摔得满脸血污,再看那折断的王旗,竟是被火枪射断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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