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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骚(91)

商景徽顿时快活起来,问商景兰道:“姐姐怎么就先知道这事了,我都不知道?”

商景兰道:“谁让你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呢,我是听娘亲和梁妈说话时知道的,嘻嘻。”

绍兴人把善于偷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叫腋下鬼,就是说人小精明,看似没注意听,其实把大人说的秘密听了一肚子——

商景徽扭着身子不依道:“那姐姐怎么不叫醒我,姐姐不乖。”

商景兰撇嘴道:“这怎么是我不乖了,是你自己贪睡,听不到有趣的事怪得谁来。”

商景徽从婢女芳华怀里挣下来,说道:“那我问小姑姑去——”

婢女芳华赶紧拉住她,说道:“不能去问澹然大小姐,她会难为情的。”

商景徽“噢”的一声,伸手让婢女芳华抱她,然后凑在芳华耳边悄声问:“芳华,小姑姑要嫁给张公子哥哥为妻,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
芳华答道:“就是成亲,结为夫妻。”

商景徽声音更轻地问:“结为夫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问这话时,这小姑娘还知道害羞,小脸埋在了婢女芳华的脖颈间不抬起来。

这下子把婢女芳华给问倒了,芳华也才十六岁,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,脖颈又被小景徽弄得痒痒的,嘻笑着缩着脖子道:“就是,就是两个人可以在一起了,不分开。”

商景徽“噢”的一声,小脑袋一个劲点着,完全明白了似的,不再问什么了,这让婢女芳华也松了一口气。

……

正厅里商周德见有些话说得差不多了,有些话呢不宜在人多口杂处说,便道:“请张公子到我大兄书房小坐,赏玩书画,我也还有些事与张公子深谈。”

张原便起身,向在座的其他商氏宗人作揖,然后跟着商周德又走过一个庭院来到第三进,商周德领着他进到一个大书房,书橱古董,落落大满,说道:“这是我大兄以前读书之处,我大兄就是景兰、景徽两姐妹的父亲,现在京中为官,他喜收集字画,张公子随便看看。”

张原惭愧道:“晚辈只会读几句酸八股,书画旁艺,尚未及涉猎。”

商周德微笑道:“本朝以科举为立国之本,读书人都是先取功名再论其他,我大兄当年也是专务八股,是中了秀才后才有心思收集字画赏玩。”说着,展开一画卷,却是一副奔马图,说道:“这是赵松雪临摹的曹霸奔马图,录有南唐王玉林诗歌一首,书法诗话,各臻其妙。”

张原欣赏赵孟頫的书画时,商周德又展开一画轴,纸墨皆新,画上一架紫藤,一个少女在花架下蹴鞠,两只蝴蝶追逐蹴鞠翩飞——

“张公子来看看这幅图如何?”商周德看着张原的神色。

张原一看那画上的少女,眉目宛然商澹然,那跃动的双足轻盈灵巧,平底绣鞋描摹精细——

张原顿时明白商周德让他看画的用意,弓底绣鞋是缠足女子穿的,平底绣鞋就表示没有缠足,商周德委婉得很哪,想必接下来还要与他讨论女子缠足,要探他口气,这是最后一关,若他是缠足廦,瞧不起不缠足的女子,那商周德肯定立马来一个大变脸,送客,什么赏菊,回自家赏去——

张原不想让商周德太费精神,自己就先说出来了,他说:“晚辈以为,缠足本非天下女子所乐为,只是拘于陋习,以致自残,痛苦终身,若世间女子皆如画中人这般天足自然岂不是好——不瞒商世叔,晚辈曾对家慈说过,娶妻当娶不缠足的女子。”

商周德对小妹商澹然不缠足其实是颇感无奈的,本有些担心张原会对此心存芥蒂,但他商氏地位高,小妹澹然的美貌张原也是见过的,而且脚也不会大得吓人,所以谅张原也不会因为这事而拒绝这门亲事,但这时听张原这么说,真是又惊又喜,忍不住赞叹出声:“妙极!妙极!奇缘!奇缘!”

第九十九章 芳心缭乱

这最后一点点障碍也完全扫清了,万事俱备,只欠提亲看庚帖了。

商周德心情大好,笑吟吟将那幅少女蹴鞠图收起,张原却道:“商叔,若是可以的话,晚辈想向商叔求赠此画。”

商周德笑呵呵道:“这个由不得我,不过我可以为你问问画主人是否肯相赠。”便步出书房,唤来一个婢女,低语了几句,那婢女领命匆匆去了。

张原心道:“此画果然是商澹然所作,才女啊,我是自愧不如,以后还得多学学。”

商周德回到书房,说道:“张公子,我也不与你多客套,以后我就直呼你介子贤弟,你就叫我商二兄,什么商叔、晚辈的,听着好生别扭。”

张原含笑唯唯称是。

商周德道:“现在尚未到正巳时,用餐尚早,不如就去赏菊如何?有点路程,在白马山南麓。”

张原道:“好极,晚辈——在下正为赏菊而来。”

商周德哈哈大笑,与张原出了书房,刚走到侧巷,先前那个婢女小跑着追过来福了福,说道:“二老爷,大小姐说了,那幅画任凭二老爷处置。”

商周德“嗯”了一声,对张原道:“等下你回山阴时就把那幅画给你带上。”

张原喜道:“多谢。”正好回去把这画给母亲看,母亲定然欢喜。

一个十来岁的童子走过来向商周德施礼道:“父亲这是要去哪里?”

商周德道:“毅儒,快来见过介子兄,不不,介子叔,这位就是昨日八股文扬名山阴学署的那个张介子,你得叫介子叔。”

这童子是商周德的儿子商毅儒,商毅儒看看张原,见张原虽比他大几岁,但也只是个少年人,胡子都没有,却要他叫叔,商毅儒有点不情不愿,含糊叫了一声:“介子叔。”便推说“母亲唤孩儿了”,一溜烟跑了。

商周德摇着头对张原道:“这是犬子,整日只知玩耍,年已十岁,《孝经》都还没读完,介子你十岁时应该都通读《五经》了吧。”

张原心道:“半年前的张原只有比商毅儒更顽皮,十五岁了还不入社学,才刚读完《四书》。”口里道:“小孩子贪玩是天性,我早些时候也是如此,后来才知道求学上进。”

说着话出了侧巷,来到后园,东大池这一河段的南岸全是商氏的后园,但那十亩菊花却不是在这里,而是在两里外的白马山南麓,去白马山的这一段路杂草丛生不好走,水路却是极为便利,东大池就从白马山下绕过。

一艘两丈余长的乌篷船已经等在商氏后园的小码头边,两个撑船的商氏健仆哈着腰站在船头。

商周德请张原先上船,张原跳上船,回头却见一个小僮跑过来对商周德道:“二老爷,二奶奶请你回去——”

商周德不悦道:“我要陪客人去菊园,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。”

小僮道:“是二奶奶娘家的堂侄来了,名叫祁虎子祁少爷。”

商周德“哦”的一声,说道:“祁虎子昨日见过了,没听他说今日要来啊,有何急事?”

小僮摇头说不知。

张原道:“商二兄不用陪我,我自去菊园,一个人走走看看更自由些。”

商周德笑道:“也罢,介子先去吧,我且看看那祁虎子有何要紧事,等下便赶来相陪。”让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管事陪着张原,这个管事正是去山阴接张原那位。

商周德走后,张原与那管事坐进船舱,乌篷船荡悠悠划动起来,两里水路很快就到,这边也有一个青石铺砌成的泊船小码头,那管事先跳上码头,殷勤来扶张原,张原道:“不必,不必。”一跃上岸。

面前是碧水清流,左边就是会稽城最西北端的白马山,这白马山南麓一大片园地都归商氏所有,约有两、三百亩,遍植山茶籽树,这种山茶籽熬制出的茶油气味清香,一斤纯净山茶油售价在四分银子左右,这一大片茶树每年能给商氏带来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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