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灞陵雪(24)

风雪声中,忽闻有马蹄声,心中一惊,侧耳细听,有马匹径直沿河岸行来。衣羽也醒了过来,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过来于顾师言并肩立着,问:“是不是来找你的?怎么办?”

顾师言四下一看,这破庙也无藏身之处,况且这火堆一下也不易弄灭。

马蹄声骤然加快,想必发现了庙里透出的火光,似有四、五匹马一齐奔来。有个粗嗓门大叫了起来:“顾师言顾公子在这里吗?”分明是日间要抢他马的矮胖子的声音。

顾师言现在最担心的是遇到马元贽派来追杀他的红袍客,矮胖子倒是不怕,便道:“阁下何以如此穷追不舍!有钱还怕买不到好马,为何非要在下这匹?”

黑暗中人影一闪,一人飞身而至,抖抖身上的雪花,笑容可掬,正是那矮胖子,拱手道:“顾公子,日间多有得罪,莫怪、莫怪。”

顾师言见他前倨后恭,不知想捣什么鬼?先礼后兵?对,矮胖子有这种先讲道理再动手的好习惯。

四匹马喷着响鼻进到庙内,跳下三位乘客。矮胖子对其中一黑脸青年道:“师弟,你能说会道,你来说。”

那黑脸青年陡然见到一美如仙子的白衣女郎,一时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

顾师言眉头一皱,道:“几位有何话说?”

黑脸青年低下头,执礼甚恭,道:“敢问足下是否便是天下闻名的宫廷棋待诏顾师言顾公子?”

顾师言道:“不敢,正是在下,不知有何指教?”

矮胖子叫道:“好啊,就是你。”

黑脸青年道:“好教顾公子得知,我等是南诏王手下,奉大王之命来见唐天子,通报我们酋龙殿下明年入朝之事。顾公子想必也知道当年韦皋韦大人坐镇西川之时,开青溪道与南诏国交通,又选我南诏子弟赴成都学习书数,酋龙殿下十五岁便赴成都求学,今已八载,殿下歆慕汉人文化,于琴棋书画俱有涉猎,尤喜围棋,久慕顾公子之名,此次北来,临行前殿下吩咐我等若能见到顾公子务必请去成都一会。”

衣羽显得甚是高兴,问那矮胖子:“那么还抢不抢马了?”

矮胖子大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。

黑脸青年道:“在下杜存诚,这位是在下的师兄大繁树,南诏使团之车队就在洛南,便请顾公子与这位姑娘一同上路如何?”说罢,偷眼看了看这天仙般的白衣女郎,亟盼这女郎也一道前往。

不料顾师言道:“多谢盛情,只是在下要回家乡柴桑,他日有暇,定当去贵国参见酋龙殿下。”矮胖子大繁树与黑脸青年杜存诚面面相觑,一时无言。

杜存诚身后一南诏武士恶声恶气地道:“这唐人好生无礼,我们殿下有心相邀,他倒推三阻四,杜将军何必多费口舌,抓他去见我们殿下便是。”

杜存诚扭头喝道:“住口!”那武士不敢再说。

杜存诚道:“酋龙殿下新得一副棋具,本欲请顾公子前去品鉴,若公子执意不去,我等亦不敢相强。”

衣羽好奇问:“那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棋具了?”

杜存诚恭恭敬敬回话道:“那副棋具是南海冼岛主送与我们殿下的,据说原是琉球王宫之物。”顾师言心中一动,问:“是否便是楸玉楸枰?”杜存诚踌躇道:“不敢相瞒,那棋具殿下视为珍宝,小将并未得见。”

顾师言侧脸看着衣羽,心想:“当日吉备大师曾言三十年前于琉球王宫见过那副神奇的楸玉楸枰,衣羽想必也知此事。”

却见衣羽冲他一笑,问:“顾训,什么是楸玉楸枰呀?”衣羽原来并不知情。

顾师言道:“是传说中的一副神奇棋具,据说谁得到了它谁的棋艺就能天下无敌,还能长生不老。”杜存诚与大繁树等人闻所未闻。

衣羽奇道:“很奇怪呀,真有这种棋具?顾训,我们去看看好不好?”顾师言道:“也不知酋龙殿下所言之棋具是不是楸玉楸枰?”杜存诚赶忙道:“小将曾听殿下说过,那棋具似乎正是楸玉楸枰。”这杜存诚生怕顾师言不去,因此极力怂恿。

顾师言见衣羽兴致勃勃,不忍拂她心意,况且也的确想见识一下那副神奇棋具,便问:“请问酋龙殿下现在何处?”那名叫大繁树的矮胖子抢着道:“也不甚远,便在成都,此去半月路程。”

猛听得檐下一南诏武士大喝道:“什么人?”兵刃交击,“铛啷”脆响,那南诏武士怪叫一声,倒退数步,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,火堆旁已多了一人,此人双肩积雪有数寸厚,眉毛胡子都沾着雪,蓦然身子一抖,身上的积雪洒落到火堆中发出“嗤嗤”声响,一片水汽腾起,众人这才发现来人竟然赤着双足!

衣羽上前一步,道:“望月叔叔,你还是追来了!”望月研一躬身道:“请女主回山。”

杜存诚一伙惊疑不定,此次出使大唐的武士俱是南诏高手,却被此人一招逼退,这赤足白衣人是何方神圣?

衣羽道:“我是不会回去的。请望月叔叔代我禀告夫人,我要随顾训四处游玩一番,哪天玩得倦了再回去。”望月研一忽然双膝一弯,直挺挺跪倒。衣羽急得跺脚:“望月叔叔你这是做什么!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的。”

望月研一也不说话,笔直跪在那一动不动,那架势若是衣羽不随他回去,他就跪成一尊石像。衣羽知道他性子,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,哭道:“望月叔叔,你要逼我是不是?”右手一翻,已多了一柄短刀,一抖左袖,露出雪白手臂,短刀便往纤纤皓腕刺下。

顾师言急叫:“不可。”上前阻拦却已不及,杜存诚等人一齐惊呼,蓦见望月研一身子一挺,出手如电,衣羽的短刀便到了他手中。

顾师言吁了口气,拉住衣羽的手,责备道:“你怎可自伤身体呀!”衣羽咬着嘴唇,眼里珠泪盈盈,再看她左腕,却有条半寸长的血痕,一眨眼功夫鲜血流出,皓腕如玉,血珠滴落。

望月研一脸色如土,手中短刀落地,呆立片刻,冲衣羽跪倒,叩首道:“女主万金之体,还望珍重。”身子一旋,又对着顾师言拜倒。

顾师言一时手足无措,望月研一却已立起,慢慢转身,赤足踏在积雪上,一步一印,出了庙门,忽又回身,手一扬,一物朝顾师言飞来,顾师言右手一张,那物正好入他掌中。

只听望月研一道:“有劳顾公子。”白影一闪,消失在茫茫雪夜。

顾师言看掌中之物,却是一瘦腰小葫芦,乃疗伤之药,忙为衣羽敷在刀伤处。

杜存诚甚是殷勤,命一武士去附近雇辆马车与衣羽小姐乘坐,那武士直至天大亮才骂骂咧咧驾着辆马车回来。

顾师言在衣羽耳边轻声道:“瞧那样子这马车想必又是抢来的,唐人就是这么不讲理,好话不听,非逼他们抢不可。”衣羽格格娇笑,一时愁容尽去,容光焕发。

一行人冒雪上路。顾师言骑着黑骏马,衣羽在马车上招呼顾师言与她一起坐,顾师言靠近车窗,压低声音道:“我不放心我们的黑骏马。”衣羽听他说“我们”,甚感甜蜜,嫣然一笑,放下车窗帘。

当日正午顾师言等人赶到洛南,南诏使团车队果然在驿馆相候。顾师言四处打听却未见威武镖局车队和阿罗陀他们的下落,想来他们还在路上。

顾师言便对杜存诚说要等候几位朋友,午后必到。杜存诚彬彬有礼说无妨。几位南诏武士倒是焦躁,用蛮语发作骂人,被杜存诚喝止。矮胖子大繁树也道:“顾公子你也真不爽快,拍拍屁股便走,哪有这许多啰唆!”顾师言道:“那么列位先行一步,待在下见过那几位朋友之后便立即赶来如何?”杜存诚忙道:“也不争这一时半刻,就与顾公子一起等候便是。”

云开雪住,天色明亮了许多,遥见北边大道上有一车队轧冰辗雪而来,顾师言喜道:“来了。”催马迎上去,衣羽在身后叫道:“顾训等等我。”顾师言跳下马,让衣羽骑上,他执着缰绳,牵马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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