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灞陵雪(4)

温莫斯、顾师言一左一右挟着胖商人疾冲在前,十七回鹘勇士紧随,刘副将与三百步行兵士就落在了后面。

十里地转眼就到,此处是秦岭北麓,山高林密,胖商人叫道就是在这里见到那辆马车的,要求放他回去。

此时已是黄昏时分,云收雪霁,四望无人,一片杂乱的马蹄清晰可辨,远远伸展至前边那道山崖拐角处。众人催马向前,绕过那道山崖,见那蹄印径往密林中而去,却未见车轮印迹。

温莫斯勒马察看,茫茫雪地上只有此路有蹄印,于是放马追去。

林深路窄,积雪及膝,又追出十里地,天色已完全黑下来,所幸一轮缺月升起,雪光月色,十步尚可见人。

顾师言心中的隐忧愈发沉重,勒马大叫道:“且住且住。”

众人闻声都圈马聚过来,听他有何话说。顾师言道:“贼人掳了山萝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出关,我们一路快马追来,路上几乎没有歇息,他们不可能在我们前头。”

温莫斯道:“总要追上那辆马车看个究竟才放心得下。”

顾师言道:“这是贼人诱敌之计。”

温莫斯道:“他们目的是掳走山萝,何谈诱敌?”

正这时,忽见前面隐隐似有火光,温莫斯提刀大叫:“就在前面,快追!”率先冲去,那十七回鹘勇士呼喝追随。

顾师言高叫“不可冒进”,但铁骑如风,早已去得远了。

顾师言焦急万分,回头看,刘副将领的三百兵士还未跟上来,只得独个拍马向前。

前方山谷骤然间羽箭破空声大作,随即喝骂声、刀刃交击声、马匹负痛悲鸣声响成一片。

顾师言大惊,心知遭到了伏击,当下拨出佩剑,双腿一挟,胯下坐骑发力直冲。

朦朦月色下,见温莫斯与其手下十七铁骑被围困于山谷一逼仄之地,已有人伤亡,顾师言举剑大喝:“大唐官兵在此!”挥剑杀入敌阵。

刀光一闪,一刀迎面劈至,顾师言横剑一格,不禁全身一颤,觉得敌人臂力甚强,硬碰硬自己要吃亏。

那满脸虬髯的胡人掉转马头,手中弯刀高举,直冲而至,威势逼人,大有一刀击毙顾师言之势。马战正适合用刀,直劈横扫,可借助马匹冲击之力,而顾师言不习惯马上击剑,处境甚是凶险,堪堪侧身避过刀锋,却没护住胯下坐骑,那马脖颈被刀尖划过,悲嘶一声,突然栽倒。

顾师言着地一滚,站起身来。就听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道:“趁唐兵未到,合力击杀温莫斯与那颉啜,取其首级者赏千户。”

顾师言也大叫道:“温莫斯将军,赶快往来路突围,官兵——”一句话未说完,背后蹄声骤起,一刀劈至,脑后生寒。

顾师言双脚着地比在马背上灵活,扭身让过,反手一剑,刺中对方坐骑,那马痛得直立起来,马上胡人骑术精湛,竟没被掀下来。

顾师言之剑术师从盛唐名家公孙大娘一派,有其过人之处,只是在这之前从未与人生死相搏过。

又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:“弟兄们,一块往顾大人那边冲过去,咳、咳——”正是温莫斯的声音,似乎受伤不轻。

昏暗中见十余骑横刺里斜冲过来,在距顾师言十丈处又被敌人截住,刀刃交击的脆响在这雪夜山谷格外刺耳。

顾师言凝神细看,见敌人约有四、五十人,往来驰骤,喊杀声不绝,顾师言步行只有躲避的份,而救兵却还未到。

此处是个谷地,并无树木可以躲避,敌人两骑左右夹击过来,顾师言退无可退。

正这时忽听来路有人高叫:“巴婆罗巴婆罗。”

顾师言听出是昆仑奴阿罗陀的声音,大喜,应道:“在这里。”却一不小心脚下一滑,摔倒在地。敌人大声呼喝,催马直踏过来,顾师言一滚避过马蹄,另一匹马又冲了过来,竟来不及站起身,只好满地打滚,多滚了几下,就分不清方向了,只觉到处都是高高举起的马蹄。

正危急时,昆仑奴阿罗陀催骡赶到,手中铁棍挥出,“铮铮”两声,格开左右劈至的弯刀,顺手一挥,敌人坐骑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铁棍击碎了马首,冲出数丈,轰然倒地。

顾师言只觉身子一轻,已被阿罗陀抓起放在骡背上,顾师言忙道:“快救那边被困的温莫斯。”

顾师言与阿罗陀同乘一骡,颇觉转侧不便,便道:“阿罗陀,你冲过去帮助他们突围,我在这里等你们。”说着跳了下来。

阿罗陀应了一声,横冲过去,铁棍击出,当者披麾。

只听方才那苍老声音喝道:“哪里来的黑鬼!结藏、朱邪赤心,你二人截住他。”

就见两骑突出,弯刀映月,直逼阿罗陀。此二人是敌方高手,阿罗陀以一敌二,颇觉费力,斜眼看左前方被围困之人,竟似只剩三、四人在那苦苦支撑了。

阿罗陀心下焦急,虎吼一声,铁棍逼开朱邪赤心二人,双足在骡背上一点,腾身而起,径往围困处扑去。一围困之敌突见一人从天而降,举刀一迎,阿罗陀居高临下,铁棍如泰山压顶,一棍就将那敌打下马去,他骑上马冲进包围圈。被困者尚有四人,俱是伤痕累累,阿罗陀问:“温莫斯?”见一人应了一声,阿罗陀掉转马头,叫道:“冲。”铁棍开路往外冲,那四骑紧跟在后。

阿罗陀此时已无暇一一遮挡袭来的刀剑,只顾挥舞铁棍猛冲猛撞,一定要冲出个缺口才能突围,感觉到有两刀砍中自己后背。忽听顾师言叫道:“好样的,阿罗陀。”抬眼看时,见主人坐在马背上,已然冲出敌围,忙回头看,见有两骑随自己杀了出来,其中正有温莫斯。

四人落荒奔逃,敌骑紧追不舍。奔出不到一里地,忽听温莫斯大叫一声,滚落马下。

顾师言等三人都勒住马,扶起温莫斯,见温莫斯右胸中了一箭,血透重衣,这一箭是刚刚遭伏击时被射中的,他身受重伤,咬牙苦撑,勉强杀出重围,这会儿终于支持不住了。

敌骑眨眼就要追至,阿罗陀伸手拉住温莫斯手臂,用劲一提,要将他提上马背,未想刚一用力,背脊突然剧痛,竟然无法提起。顾师言赶忙抱起温莫斯上马,两人合乘往大散关方向驰去。

人伤马疲,眼见敌骑就要追及,终于听到前边刘副将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左金吾大将军,顾大人,是你们吗?”然后出现一片黑压压的身影。

敌骑见对方援兵已到,都勒住马,只听一声唿哨,齐涮涮掉过马头,铁蹄奔腾,消失在茫茫雪林。

那刘副将见只剩这几个人回来,甚是不安,道:“贼人在山口那边也伏击了我等,我部损失近百人,小将知道前方定然有险,因此催促军士急急赶来。”

阿罗陀冲顾师言点点头,示意刘副将所言不虚。

这时,温莫斯“哇”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

顾师言急叫道:“军医在不在?”一个畏畏缩缩的军士上前来察看温莫斯伤情,众人这才看到温莫斯身上的皮裘被刀刃割得片片翻起,全身上下受创十余处,而右胸那一箭斜穿入肺,更是致命伤。军医束手无策,说那箭拔不得,一拔便会气绝身亡,只有把其他伤口包扎一下。

那拼死相助温莫斯突围的十七回鹘勇士只剩一人生还,且身受重伤。

刘副将命军士用担架抬起温莫斯回关,温莫斯突然举起右手,吃力地道:“把我阵亡的——回鹘儿郎——尸首拉——回去。”

刘副将面有难色,生怕黑天雪地的又遭伏击,道:“将军先回关养伤,明日一早小将派人来收拾。”

温莫斯手举着不肯放下。

顾师言道:“我与刘将军一起去看看,或许有幸存者,耽误不得。”

刘副将再也无法推托,只好点了一百名兵士前去。

那山谷死尸累累,约有三十多具,已无活口,却还有几匹马立在已死去多时的主人身边,静静等候主人起身上马。缺月西斜,景象惨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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