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灞陵雪(58)

望月研一目光一闪,生涩地问: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顾师言也不隐瞒,道:“是玉鬘说的。”

望月研一又不吭声了,目光穿过榆树枝条盯着半空一片浮云,似乎心里有什么疑难之事决断不下。

此时已过了未时,红日西斜,榆树林中树影斑驳,一阵风来,枝条嫩叶轻拂,光影明暗变幻,望月研一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,忽然开口道:“去扬州不去?”

顾师言一直在等他说话,忙应道:“好,我正要去扬州寻衣羽。”望月研一似乎已下了决心,不再迟疑,道:“那就请上路。”顾师言问:“这就走?”望月研一瞪着他。顾师言道:“且容在下暂回寓所准备行装,明日一早出发如何?”

望月研一盯着他看了一下,陡然跃上一棵老榆树随即又跳了下来,手里多了一个包裹,丢给顾师言。顾师言一看,却是一套衣物,还有一些银两。望月研一冷冷道:“今日不走,今世休想再见衣羽。”转身疾奔,消逝不见。

顾师言看自己身上还是太监的袍服,赶忙脱去,易容面具也撕掉,换上望月研一为他备好的衣物,戴上角巾穿上襕衫,却是一书生装扮,倒也合身。

天气渐暖,草青树绿,春色无处不在,顾师言自正月十五入京以来,一直沉迷于棋枰上,后来又给蒋士澄关了起来,已有多日未见野外景物,不禁胸怀一畅,四处转了转,穿过榆树林,却见面前是一汪湖水,这才知道到了昆明池。昆明池是汉武帝为训练水军而专门开凿的,池畔有建章宫,司马相如的大赋描写的上林苑也在这附近,沧桑数百年,如今已是一片荒野,只余半湖残水。顾师言也无暇凭吊,匆匆走到集市上,在一客店要了笔墨,写了两封信,给了客店小伙计三百五铢钱,叫他把信送到小雁塔下杜府,交给杜瀚章公子与萦尘小姐。店伙计听说把信送到后还有赏钱,兴冲冲地抬脚就走。顾师言叮嘱他不要错认了地方,杜府门前有三棵大愧树,高达数丈,远远就能望见。店伙计说小雁塔那一带他熟得很,请公子放心。

顾师言看那店伙计走远,便离了客店,雇了辆马车,悄然出了长安城。顾师言不想让杜瀚章、萦尘知道他要去扬州,信里只说已脱险,略略说了中了蒋士澄圈套的经过,提醒杜瀚章不要相信真修静与蒋云裳,烦杜瀚章回西川时送萦尘回柴桑。

当晚赶到渭南歇了一夜,第二日刚起身,店家来报说有人送来一匹马,顾师言出门一看,又惊又喜,系在檐下的那匹扬鬃奋蹄的高头大马不就是自己的黑骏马吗!

黑骏马见到主人,甚是亲热,伸长脖子,马头蹭顾师言的手臂。顾师言轻抚马鬃,问店家这马是谁送过来的?店家说没看清,只听到一个声音让我把马交给昨夜投宿的青年书生。顾师言谢了店家,多付了一些店钱,骑马上路。

黑骏马想必是望月研一送来的,只不知他是如何从杜府中把马盗出来的?要知道杜瀚章手下能人甚多,戚山堂、卞虎便是万人敌。

顾师言怕有追兵,没敢走官道,从小路往东、往南,行了二日,忽见路边桃林中有面酒旗,顾师言正走得乏了,便去买碗酒喝。这酒店甚是眼熟,一个胖老头迎了出来。顾师言记起来了,去年他和衣羽为躲避望月研一,共骑狂奔,曾到这小店喝酒暖身子。这一路行来,仲春天气,花木繁盛,与去年寒冬景象大不相同,是以顾师言都不认得这条小路了。

酒家胖老头也不记得顾师言了,切上野味,殷勤劝酒。顾师言问他可记得年前有位白衣姑娘曾在此饮酒?老头一脸茫然。

顾师言提醒说那次板凳腿都被斩断一事,老头恍然大悟道:“对对对,记起来了,你就是与那姑娘一起来的那男的。”顾师言含笑点头,哪料到胖老头诉起苦来,说那次板凳坏了不算,那矮胖子与人厮打也没付酒钱就跑了,小店小本经营,哪经得起这般折腾。

顾师言有点扫兴,匆匆喝了两碗酒,付了酒钱上路。

东行至洛水,找到那夜与衣羽避雪的洛神庙。洛神庙破败荒凉,瓦楞间挤出的一丛丛青草还算有点生气。顾师言牵马进庙,见当日他和衣羽遗下的那块牛皮毡还在,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尘,可见这数月来并无一人到过此庙。

天色向晚,寒鸦归巢。顾师言独自生了堆火,吃了点胖老头烹制的野味,分不清是兔子肉还是獐子肉,只觉一个人好没兴致,回想那夜衣羽在火光下对他说的那句“顾训,我给你做妻子吧。”既觉甜蜜,复又伤感,一个人凄凄清清抱膝呆坐。
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天已完全黑下来,庭院夜栖的鸟雀忽然“扑溯溯”四散惊飞,顾师言抬头一看,大吃了一惊,院中不知何时已来了两个人,一红袍人,一黑袍人。

顾师言霍地立起身来,拔出佩剑,喝道:“什么人?”

只听一阵破锣般的大笑,黑袍人的声音极其刺耳。顾师言这才看清红袍客是老相识,黑袍人却是不认得,但鹰鼻塌目,面相凶恶,想必也是马元贽派来的神策军高手。

顾师言心道:“糟糕”,打量四周,寻求脱身。

那红袍客笑道:“奚老怪,跟着我没错吧,我就知道这小子要走这条道,嘿嘿,捉回去见魏公也算咱们的功劳。”黑袍人嘎声道:“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,还要咱们出马,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戳死他。”红袍客道:“管他娘什么来路,捉回去便是。”说着踏上台阶,冲顾师言道:“喂,姓顾的小子,识相的自己把自己绑起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

顾师言近来屡遭危难,也有点临危不惧了,哈哈一笑,还剑入鞘,道:“蒋副使派我出京办一件大事,两位何故阻挠?”

黑袍人一愣,问红袍客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红袍客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休听这小子胡说。”顾师言问:“两位是从魏公那里来的吧?蒋副使派我出京之事想必魏公还不知道,我若不是已归顺蒋副使,又如何能出大牢?两位若是不信,请随我到洛南见云裳姑娘。”

红袍客突然吼了一声,喝道:“休要骗我!”顾师言一惊,以为谎言露馅。那红袍客接着却问:“你说蒋副使派你办事有何凭证?”

顾师言松了口气,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块铁牌,这是真修静给他的腰牌,那日事多繁杂一直未交还给真修静,当即举牌朗声道:“腰牌在此。”红袍客与黑袍人走近来看,对视一眼,点点头。黑袍人道:“腰牌倒是不假,不过咱们只听魏公的,还是抓回去听魏公发落。”红袍客却是慎重,道:“若蒋大人真是派他去办事,也不好贸然抓他回去。”黑袍人道:“蒋大人也听魏公的,我看这小子目光闪烁,定然有诈。”

顾师言道:“蒋副使想必还未来得及将我已归顺之事禀报魏公,是以魏公误会未消,两位随我到洛南见过云裳姑娘,自然真相大白,洛南也不过几十里地,半日便到,两位武功高强,难道还怕我半路逃脱不成?”红袍客哈哈一笑,道:“也说得是,就算我们追到洛南才把你逮住吧,你反正逃不脱。”

黑袍人恶狠狠道:“你小子要是敢使坏,就叫你尝尝我的黑风掌。”顾师言笑道:“黑风掌很厉害吗?还能强过红袍先生?我亲眼见到那么粗的铁链红袍先生轻轻这么一扯就断了,如此神力,只怕三国时勇力过人的关羽也有所不及吧。”

红袍客得了夸奖,表面上“哼”了一声,心里却是大悦。黑袍人对红袍客道:“我说这小子一肚子坏心眼你还偏信他,你瞧,还想挑拨咱们窝里斗呢。”顾师言道:“哪里哪里,我只是衷心赞叹红袍先生的神力而已。”红袍客道:“奚老怪,也把你的黑风掌使一招出来,吓吓这个姓顾的,免得他途中逃跑。”黑袍人愤愤道:“你的神力就够吓人的了!这就走吧,去洛南,待查明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,那时再使黑风掌不迟。”顾师言道:“天已黑了,明日一早再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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