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灞陵雪(75)

顾师言心里思忖道:“望月研一他们称呼衣羽为女主,莫非衣羽便是邪马台国的王室贵族?如此说衣羽接近日本王子源薰君定有图谋,难道是想乘机复仇?”

温庭筠突然道:“柴仙师,我有一事相询。”柴岳明问:“何事?”温庭筠道:“去年我与顾训、云天镜三人在湖州会馆饮酒,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却在南梢门的一座大宅里,那宅子正是吉备真备老和尚的住所,我茫然不知所以,顾训说我昨夜随他和云天镜一道来古宅拜访吉备真备的,可我却一点不记得,真是奇哉怪也!”

柴岳明甚感兴味,道:“有这等事?若是山人所料不错,那夜温公子定是被人施了邪术。”温庭筠点头道:“是呀,我也这样想,我原来过目不忘,那夜之后,记性大差,杜工部一首《北征》诗,我竟然要读五遍方能记住,原以为是未老先衰,不中用了,今日听柴仙师所言,看来还是另有缘故。”柴岳明道:“是不是你那日在宅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,吉备真备不想让你说出去,所以施搜神术让你忘却当日之事?”又摇头道:“不对,搜神术也是道家秘技,莫非,莫非吉备真备手下有道家高手?”温庭筠道:“柴仙师,你术数通神,能否让我记起那天夜里发生之事?”柴岳明道:“不妥!人人心里都有一些隐秘,山人若施术助你记起当日之事,说不定无意中你会说出自己一些不愿对人明言之秘。”温庭筠笑道:“仙师多虑了,温七除了有些风流韵事外,俯仰无愧于天地,事无不可对人言,请仙师助我。”

杜瀚章等人道:“那么我等暂避一下?”温庭筠道:“但听无妨。”柴岳明笑道:“那好,且看你那日究竟看到些什么?”让温庭筠平躺在一张矮榻上,说道:“温公子,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,就看着我的右掌。”温庭筠睁着眼看着柴岳明右掌一阴一阳地翻转,过了一会,温庭筠道:“柴仙师,我都想睡过去了。”柴岳明不答,手掌翻覆得飞快,旁观众人根本看不清他手掌是阴还是阳,而在温庭筠看来,那只手掌渐渐变得如车轮般大,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首尾相衔,追逐游戏,眼前也越来越亮,空旷无边,仿佛独立于天地之间。

柴岳明右掌疾探,在温庭筠额心一击,喝道:“起。”平卧着的温庭筠应声而起,坐在那两眼发直,死盯着柴岳明右掌,似乎那掌中风光绮丽,别有洞天。

柴岳明问道:“那日你与顾师言、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谁?”温庭筠一字一顿地答道:“那日我与顾师言、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玉鬘、吉备真备、吉备真备的师弟。”

一边静听的顾师言一愣,心道:“温飞卿还见到了吉备真备的师弟,怎么我却没有见到?”只听柴岳明又问:“在那宅子里你是不是独自一人到过一个什么地方?”温庭筠道:“在那宅子里我睡不着,就走过一条长廊,到了一间有灯光的屋子。”柴岳明问:“在有灯光的屋子里你看到了什么?听到了什么?”

温庭筠如应声虫般答道:“在有灯光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吉备真备和吉备真备的师弟,还有一个大黑影,大黑影正在说‘顾师言此时心神俱疲,国师何不趁虚而入,夺其皮囊?’吉备真备说‘此事不急,明年源薰君便要率遣唐使来朝,老衲另有打算。’大黑影说‘此人一定不可放过,也不知偷听了我们多少谈话?’吉备真备说:‘老衲疏忽了,忘记将院门锁上。此事不可鲁莽,老衲爱才,温庭筠诗词双绝,毁之可惜,且无法向顾师言交代,顾师言是老衲手中一枚势子,留有大用,此时万万不可引起他猜疑。’大黑影说:‘那么国师的意思是?’吉备真备说:‘便请师弟小施搜神术,让其忘却今夜之所见所闻,如此则相安无事,师弟,你意下如何?’师弟说:‘师兄说得是’。”

侧厅里有十几个人,但都屏气凝神,温庭筠呆滞的声音在静夜里有令人毛骨悚然之感。众人还在等温庭筠继续往下说,等了好一会,温庭筠却默不作声。柴岳明问:“后来怎样?”温庭筠道:“后来我醒了。”柴岳明手掌轻轻一击,道:“好,你现在也醒了。”温庭筠即如大梦初醒般眨眨眼,看着厅中人,问:“怎么?就好了吗?我方才说什么了?”顾师言便将其方才所言告诉他。温庭筠恍然道:“我全记起来了,那晚我新填了一阕词,急于对人吟诵,你和云兄都睡了,就出了小院想找个人拜听,不想着了老和尚的邪术,哈哈,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丢了什么宝贝东西,却原来是忘了这厥词,这绝妙好词再无第二个人作得出来,即便我自己也作不出第二阙。”急索纸笔,将那首《菩萨蛮》词写下。

顾师言问柴岳明:“柴仙师,吉备真备所言‘趁虚而入,夺我皮囊’是何意思?”柴岳明沉吟道:“这个山人却是不知,但这日本老僧对你不怀好意是确凿无疑的,那个对温公子施术的师弟又是何人?如此说今夜施五遁大法也是这个人。”杜瀚章道:“那老和尚说要等日本王子来朝时对顾训加以利用,现在日本王子已来了,并且就住在南梢门古宅里,看来那老僧诡计就要得逞,本来他们日本国的事犯不着我们去管,但若要伤害到顾训,那就决不肯与他干休!”顾师言道:“吉备真备能利用我什么?我今识破他奸谋,又岂肯为他所用!”

一边的戚山堂道:“或许顾公子正被人利用而不自知。”顾师言心下一惊,知道戚山堂指的是望月研一他们,细细一想,自望月研一救他出宫,指点他去扬州,其后断臂几至于死,现在又带着个终日蒙面纱古怪神秘的伊婆婆来找他,从此祸事不断,且望月研一行事诡秘,言语吞吐,难免让人起疑,但若说是在欺骗他,又有何企图呢?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?顾师言感觉得到伊婆婆是真心想帮助他找回衣羽的,决不会欺骗他,虽然她有些事未明说。

柴岳明问顾师言道:“顾公子,你可知今日郓王找我商议何事?”顾师言道:“应该是如何对付马元贽、轩辕集之事吧。”柴岳明一拍手掌,道:“说得是,你上次中了马元贽之计,差点害了郓王——”

顾师言脸一红,道:“顾训愧悔无地。”柴岳明摆手道:“郓王非是凡人,见识高超,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那日虞紫芝之事虽然凶险,但此后宣宗皇帝对郓王信任有加,马元贽一伙再无离间之计了,郓王岂非因祸得福,是以他现在已不再怪罪于你,还说你若来京,就要请你去相见,你明日便随我去见郓王。”顾师言道:“郓王雅量,顾训实是无脸见他。”

说话间,不觉东方之既白。柴岳明用过早膳,便拉着顾师言去郓王府,顾师言推却不得,只好说去告知望月先生一声。望月研一淡淡道:“公子请便。”伊婆婆却是欲言又止。

下卷 廿二、人生快意多所辱

顾师言出了杜府,随术士柴岳明前往十六院。十六院是王室贵族聚居之地,当年宣宗未即位之先,也居住在十六院。宣宗大智若愚,韬光养晦,诸王以为其痴,常戏侮取笑。身登大宝之后,诸王恐惧,宣宗却毫无骄气,常至十六院与诸王燕谈游戏,众心乃安。

郓王府门前的拴马桩就气势不凡,高八尺,四棱,青石雕就,拴缰绳的顶部刻着一尊张牙舞爪的天竺狮。柴岳明看来是郓王府常客了,竟不用通报,领着顾师言直接去元亨堂见郓王。顾师言一见郓王,当即跪倒请罪,郓王赶紧扶起道:“你一片忠心,何罪之有?你这断臂之痛想必也是马元贽之党所赐吧。”顾师言唯唯。

郓王请柴、顾二人坐下,王府侍僮送上香茶。郓王道:“顾公子切勿自责,即便当日你识破马元贽一党的奸谋,他们也会另寻事端与小王为难,小王服药冒死自明,使得父皇识破了马元贽一党的险恶用心,马元贽弄巧成拙,依小王看,顾公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。”顾师言惭愧道:“王爷不怪罪已是在下之幸,若说用功那可真要羞死在下了。”郓王一笑,道:“罢了,不提这些,不过小王确实找你有事商议。”顾师言忙道:“王爷吩咐便是,在下自当尽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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