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灞陵雪(85)

顾师言翻身上马,道:“谁又知道你想捣什么鬼!”催马要走。蒋云裳倒退数步,手里亮出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,锋刃指着心窝,悲声道:“公子,你既不信云裳,云裳只有以死自明。”顾师言蓦然想起自己断臂跌落草地的情景,万一蒋云裳是真心,那么一刀刺下,将追悔莫及,他神智清醒,不能犯衣羽那样的错误,忙制止道:“且慢!”

蒋云裳咬着下唇,含着眼泪看着顾师言。顾师言跳下马,夺过她手里的匕首。蒋云裳一下子伏在顾师言怀里痛哭起来。顾师言有点不知所措,扭头看,那应门的老仆正站在门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。

顾师言心软,何况这蒋云裳还与他有肌肤之亲呢!但说要把她留在杜府,却实为不妥,毕竟他对蒋云裳还是心存疑虑。说道:“云裳姑娘,你暂且回你的住处,三日之后再来找我,我这两日确有急事。”说着轻轻推开她,急急上马。

蒋云裳满脸失望之色。顾师言掉转马头,道:“你先回去,小心一点。”说罢纵马快跑,跑出十余丈地,回头看,槐树下已不见蒋云裳的身影。

就在顾师言赶赴灞陵原的途中,望月研一却已身陷险境。

灞河西岸,有一处庄园,望月研一已在此潜伏了五日五夜,他把全身都埋进土里,只留一只耳朵在地面上,方圆十丈任何一丝轻微响动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。他的身后有两株古柏,在他前面五丈地,三栋小楼成“品”字排列。望月研一正凝神倾听左边那栋小楼上那两个人的谈话。其中一人的声音他辨出正是吉备真备称作师弟的那个白眉老头,白眉老头极少在南梢门大宅现身,是以望月研一也不知他究竟是谁!

另一人听声音显然是个年轻人,望月研一以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,但这人说话的口气非常奇怪,他竟然称呼白眉老头为师弟!只有吉备真备才这样称呼白眉老头,然而此人又决非吉备真备。只听那人说道:“师弟,轩辕集既已认出你,我看你还是暂避一下,你在宣宗之父宪宗手里就已被杖杀,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出现,太过耸人听闻,轩辕集若向南衙告密,于我大事有碍。”白眉老头“哼”了一声,正欲说话。那人“嘘”了一声,道:“女王来了。”

望月研一心头一震,慢慢从泥土中探出头来,想要看看这女王是谁?但就这么一疏忽,竟已被人察觉,只听一声冷叱:“有奸细!”

望月研一头一晃,甩开粘在眼皮上的泥土,睁眼一看,就见两名白衣侍者迅速朝柏树方向冲来。望月研一知道躲不过,脚底一用力,整个人带着一团浮土突然从地底下冲天而起,身在半空,一转折,在柏树虬枝上一借力,箭一般朝庄园围墙射去。

庄园围墙高达三丈,但这拦不住望月研一。望月研一疾奔至围墙下,瞥眼见墙根下有一石墩,当即右足踏上,正欲腾身而上,突觉石墩“嚓”的一声响,望月研一心知不妙,急提右脚,却为时已晚,石墩两侧翻起两具钢夹,猛地夹住他右脚腕,痛彻骨髓。望月研一用力挣扎,把整个石墩都拎起来,钢夹却丝毫不见松动,拔出忍者刀使劲去撬,“啪”的一声刀尖折断,足腕鲜血直流,钢夹依旧死死钳住他足腕。

正惶急间,就听身后一白衣侍者冷冷道:“这是捕熊夹!”又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:“望月研一,你敢背叛主人,你要下阿鼻地狱。”

望月研一心知被他们抓到会死得惨不堪言,他自己就亲手处死过一个与婢女私通的忍者,将其身上皮肉一寸寸削去,叫“寸磔”。

纵然自尽也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!望月研一大吼一声,带着那块重逾百斤的石墩腾身而起,半空中将忍者刀插进围墙,腰部用力一拧,右足一踢,石墩向上,巨大的冲力带着望月研一翻出围墙,“砰”的一声砸在围墙外。望月研一急急爬起,一脚踩着石墩跑了两步,知道这样逃不掉,眼光左右一扫,见前边数丈处有棵栎树,当下更不迟疑,掏出匕首,牙关一咬,朝左足腕部斩下,只觉身子一轻,已摆脱开捕熊夹的束缚,但那只血淋淋的左脚也一并留在了石墩上。

三名白衣侍者轻飘飘跃出围墙,见望月研一挥刀断足,大惊。望月研一拎起石墩朝那三人砸去,随即单腿后跃,来到栎树下,飞身斩下一截五尺长手臂粗细的树干,当住拐杖支撑,行动依旧快极,往灞陵原如飞而去。

三名白衣侍者互相看了一眼,随后追来。

望月研一几次想停下用衣带绑住断腿,以免血流不止,但身后白衣侍者追迫甚急,无法摆脱。望月研一没有办法,只有咬牙苦撑。潜伏数日,他粒米未进,这一路逃命,血就流了一路,渐感头晕眼花。奋力又逃出一里地,远远的,高高隆起的南陵在望,顾师言在哪里?顾师言在哪里?他若带了帮手来就好了!

忽然脚下一软,望月研一栽倒在地。三名白衣侍者风一般追上,将他围住。望月研一知道今日大限已到,扔开栎树干,双臂在地上一撑,身子弹起,单腿稳稳地站定,惨白的脸怒视着那三人,额头鲜血涔涔而下。

身形高瘦的那白衣侍者森然道:“望月研一,你敢背叛主人,你要下阿鼻地狱。”望月研一凛然道:“我只认一个主人,那便是女主。”说罢,左手揪住自己的头发,右手握着匕首,朝颈脖子划去,转眼身首异处,头就拎在他自己手里,身子却还不倒。

三名白衣侍者骇然后退。

就见望月研一拎着自己死不瞑目的头颅用劲一甩,头颅高高飞起,不偏不倚悬在左侧一棵白杨树的斜干上。然后,脖腔鲜血狂喷,无头尸身仆倒在地。

那边南陵上,戚山堂远远看见一人逃、三人追,朝灞陵原而来。戚山堂虽是孤身一人,却毫不迟疑纵马下山驰援。斜刺里见一骑奔来,叫道:“戚将军。”戚山堂侧头看时,却是顾师言赶来。戚山堂马不停步,抛下一句话:“随我来,那边出事了!”

二人催马往窦皇后陵方向赶去,顾师言马快,后来居上,奔出三里地,就见一人尸横在地。顾师言跳下马,近前细看,见这尸骸头颅已被割去,但那瘦小的身形极似望月研一,其右足齐腕斩断,左足不着鞋袜。顾师言瞧见这赤着的右足,大惊失色,悲声大叫:“望月先生望月先生!”

戚山堂随后赶到,拔刀四望,在南陵上远远望见的三个白衣人已踪影不见,忽觉有雨水滴在他后脖子上,心道:“这青天红日怎会下雨!”伸手去后脖颈一抹,却是血迹斑斑,急你仰头看,见一株高高的白杨树上,赫然悬着一颗人头。

戚山堂大叫起来:“头!头!”顾师言从尸身那边奔过来,仰头一看,“是他的头,是望月先生的头,望月先生他死了!”顾师言一下子跪倒在杨树下。

这头颅高悬于离地面四丈处,戚山堂单刀脱手,盘旋而上,“嚓”的一声,将白杨斜干斩断,树干连着头颅一并落下。戚山堂半空中接住下坠的单刀,另一手抄住树干。顾师言上前解下望月研一的头,与尸身摆在一起,伏地痛哭,既伤望月研一惨死,又悲寻回衣羽已然绝望!气恨难平,大叫道:“望月先生,我绝不会退缩,我一定要把原来的衣羽找回来!”

戚山堂四下里查看了一番,道:“顾公子你来看,这一路的血迹,这里还有一根栎树干,一头有泥,显然望月先生的右足不是在这里断的,他是断足之后用树干支撑一路逃到这里,我们循着血迹就能寻到他最先在哪里出的事!”

血迹点点滴滴,一路不绝,顾、戚二人直追踪出五里地,依然见血迹在前。戚山堂扼腕叹息道:“望月先生一路流血,竟能逃出这么远!若是我早点来接应就好了。”顾师言自责道:“都怪我那日没问清楚他究竟去哪里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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