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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146)

短锄也低声道:“来时小娘子已经叮嘱过他们的,不要紧。”

丁幼微道:“小心点好,收下吧,你不收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收,赶这么远的路,也很辛苦的。”

短锄这才收了,眼望陈操之,说道:“陈郎君,能写封信给我家小娘子吗?短锄也好有个交待。”

居丧期间写情书似乎不合礼仪,若写得太伤感又让陆葳蕤难过,陈操之说道:“我把九月间画的两幅画送给你家娘子吧。”

短锄喜道:“好,这样我家小娘子会高兴一些,短锄真怕看到我家小娘子掉眼泪啊。”

陈操之把为陆葳蕤画的那幅髻插金步摇、观赏山茶瑞雪的画稿交给短锄,还有一幅《明圣湖之秋》的山水长卷也让短锄带去,陈操之的人物画和全景构图得戴安道指点和顾恺之的悉心指教,进步很大。

一边的冯凌波心道:“原来操之阿兄的心上人竟是陆氏女郎,陆氏女郎兄长新亡,不能来此,所以让贴身婢女代她以儿媳之礼向义母尽孝,这陆氏女郎很好啊,吴郡第一名媛,嗯,操之阿兄心爱之人又怎么会差呢。”

送走陆府管事和短锄,陈操之便要去玉皇山陈氏墓园为母守墓,来德、冉盛跟去,一日两餐由来德回来取、或者荆叔送过去,只能食粗粮,要过了一年“小祥”之后才可以食蔬菜瓜果,两年“大祥”之后才可用酱醋调味——

顾恺之、徐邈自然不能跟去陈氏墓园,他二人定于明日、也就是腊月初二启程回乡,与原定之期已经整整晚了一月,父母肯定非常牵挂了。

陈操之临去玉皇山之前,对二友道:“仙民、长康,明日我不能为你二人送行了,惜别之情,我心恻恻。”

顾恺之道:“子重,明日一早我和仙民兄来玉皇山看你,然后启程北归。”

冯凌波也来向陈操之告别,她爹爹冯梦熊明日会来接她回去,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淡雅清秀的女郎,深深的感激,说道:“凌波妹子,真是多谢了。”

冯凌波微笑道:“说什么谢啊,你不是我阿兄吗?”

次日一早,徐邈、顾恺之整顿好行装,与刘尚值、丁春秋去玉皇山向陈操之道别,来到玉皇山下,朝阳升起,陈氏墓园松柏长青,但闻箫声一缕,缭绕不绝,在冬日山野的清晨里,这箫声显得分外的纯净、明澈——

徐邈道:“子重在为母吹曲呢。”

四人便在山下伫立,静听那美丽忧伤的箫声,待陈操之吹罢,这才来到半山腰的草棚,与陈操之话别。

徐邈道:“子重,你要多保重,莫要哀毁太甚伤及身体,身体发肤、受之父母,父母不在时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孝道。”

陈操之应道:“是。”

顾恺之道:“子重,明年有暇我会来看望你的,你为母守墓,不要荒芜了书画啊。”

陈操之道:“不会,我娘也不愿意看到我荒废学业,以前怎么学习、以后还怎么学习,只是学业、书画有长进时母亲再也看不到了,再不能夸我一句了。”

“丑叔,祖母能看到的,到了夜里,星星出来后,祖母就看到我们了。”

清亮的童音响起,宗之和润儿走上山来,后面跟着的是丁幼微和冯凌波,还有冯梦熊。

冯梦熊是来接女儿冯凌波回去的,因为宗之和润儿吵着要去丑叔那里,丁幼微便带他二人来,冯梦熊、冯凌波父女也便一起来向陈操之作别。

陈操之送徐邈等人下山,看着徐邈、顾恺之、丁春秋,还有冯氏父女离去,不禁有些伤感,却见刘尚值没走,便问:“尚值怎么不一道走?”

刘尚值道:“刘家堡又有多少路呢,我再陪你一会,以后我三、五日就会来一趟,向你请教经义、书法啊。”

丁幼微看着草棚里简陋的卧具,想着小郎要在这里住上两年,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。

魏晋时君臣更迭,礼法崩坏,又因为丧乱屡见、夭寿者多,若按周礼守孝,有些人一辈子有半辈子都在为亲人服丧守孝中度过了,所以很多人不按礼法守孝,食肉、听曲大有人在,王戎、阮籍居丧就食肉,阮籍还醉酒狂歌,名士似乎是另一等人,可以蔑视世俗道德,但陈操之不想那么做来表示自己的旷达和不俗,他要依儒家之礼来为母守孝——

“爰有寒泉,在浚之下。有子七人,母氏劳苦。

睍睆黄鸟,载好其音。有子七人,莫慰母心。”

父亲早丧,母亲多病,母亲生他、养他,抚养他成人多么不容易,就尽礼守孝两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?

陈操之是两世为人,融合了两个灵魂,他对陈母李氏有着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,同时也思念那远隔千年的后世父母,他的情感真挚而浓烈,他需要一个暂时封闭的时间和空间来疗治失去母亲的痛苦,无他,只有勤学苦读。

第四十三章 风暴前夕

升平三年冬月初二日始,陈操之住进了玉皇山陈氏墓园的草棚,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居丧守孝,想起去年冬月初一在吴郡徐氏学堂,一大早来德就把一件厚棉袍和一双新的麻布履放在他床前,说是老主母吩咐过的,冬月初一是小郎君生日,要穿新履、佩玉璋——

而今年的生日,陈操之却是护送母亲的灵柩出远郊,母亲已长眠于地下,那个惦记着他生日、早早为他准备好过冬衣履的母亲再也没有了,耿耿长夜,思之泪落。

陈母李氏坟墓周围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,陈操之逢单日用一个时辰清理这些灌木杂草,双日则去九曜山那边寻找松柏的幼苗,移栽到父母和兄长的墓旁,两年之后,这里将是郁郁苍苍短松冈。

陈操之保持以前在陈家坞的作息习惯,上午温习儒经、练习书法和绘画,下午研读老庄玄学、做读书笔记、写思辩文章,夜里读书或抄书——

服丧守孝也不是固守在草棚里寸步不离,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其他地方过夜而已,所以每隔半月,陈操之便让来德留下,他带着冉盛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借阅葛师藏书,这个时代,万卷藏书就是一个宝库啊,葛师学识如海,收集、手抄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,儒道书籍自不用说,其余天文地理、医卜星相无所不有,陈操之看到有两部兵书——《魏缭子》和《孙子》,也取回来,手抄了一份,让冉盛每日读这两部书,冉盛比较喜欢论语,不喜毛诗,对这两部兵书也不感兴趣,既然操之小郎君要教他读,他照着念就是了。

刘尚值隔个三、五日便会来到玉皇山,与陈操之探讨经义疑难和书法,丁春秋一月也会来两次,有时便一起去初阳台道院借书。

每隔三日,丁幼微和小婵会带着宗之和润儿来墓园草棚与陈操之相聚,上午来,傍晚回去,让陈操之教两个孩子经义和书法,一起清理墓园、植树栽花,两个孩子对丑叔非常依恋,去玉皇山看望丑叔就好比以前去丁氏别墅看望娘亲,都让小兄妹二人雀跃不已。

丁幼微回到了陈家坞,小婵便把老主母交待她的箱笼钥匙、簿籍田册移交丁幼微,丁幼微看不懂账簿上的阿拉伯数字,小婵笑道:“娘子有所不知,这是操之小郎君独创的记账法和筹算法,非常简便,宗之、润儿都学会了。”

润儿便道:“娘亲,让润儿教娘亲好不好?”

丁幼微听着七岁的女儿声音清脆、有条有理地教她阿拉伯数字和列式筹算法,心里真是高兴。

宗之取来鹅毛笔,说这也是丑叔创制的,用来记帐很方便。

丁幼微试了一下,果然简便实用,微笑道:“你们丑叔啊,真是绝顶聪明人。”又对小婵道:“小婵,这些账簿田册还是你管着,大宗的收支报我知道就行——小婵你可是六丑的贴心人哪。”

小婵的鹅蛋脸羞得通红,难为情道:“娘子取笑小婵。”

丁幼微道:“你的心事我知道,英姑和曾玉环对我说过阿姑生前说的话,你和青枝的事我会为你二人作主,不过这都得等小郎除服之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