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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309)

魏思恩道:“两位就在蔽庄用午餐,待老夫与族人商议再定。”

午餐后,魏思恩命管事领着陈操之、谢道韫去兰溪畔观览风景,谢道韫道:“子重,魏氏族人要商议一阵了,我二人去兰亭一游如何?”

小溪清澈,水澄如镜,在竹影树荫下缓缓流淌,陈操之、谢道韫二人沿溪而行,至兰渚山下,舍溪登山,冉盛带着两名军士落后十丈跟着。

兰亭在兰渚山高处,极高尽眺,山水之美如在眼前。

阳光彻照,茂林修竹摇曳生姿,山风徐来,谢道韫张开双臂,大袖翩跹,身子转了一个圈,喜不自胜道:“直欲临风飘举——局促闺中,焉能得此?”

陈操之微笑着望着谢道韫,这身材高挑的才女展袖起舞的样子真是动人——

谢道韫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,敛袖道:“今日方悔与子重同来,我简直就是泥塑木雕了。”

陈操之一笑,说道:“我废话万句,说得口干舌燥,不如英台兄犀利一言。”

谢道韫道:“这是你我二人水火既济、软硬兼施的结果,没有你先前的洋洋万言,博得魏内史的赏识,我的逆耳之言魏内史根本就听不进去。”

陈操之道:“尝读《战国策》,先秦纵横家凭口舌之利可以扭转一国的国策,我深慕其雄辩和机智,今日我二人亦效苏秦、张仪游说会稽诸族,方知其难——英台认为魏氏会如何决断?”

谢道韫道:“魏内史意有所动,但我料魏氏不会即刻答允再交出隐户,因为魏氏也怕得罪陆氏、虞氏、贺氏,我想魏内史会给我二人这样一个承诺,若我二人能说服虞氏交出隐户,那他魏氏也会从命。”

陈操之道:“能得这样的承诺就算不虚此行,不能指望我二人一番话就让魏氏交出隐户,世间没有这么容易的事。”

二人游罢兰亭回到魏氏庄园,魏思恩的答复果如谢道韫所言。

第二十八章 骚乱

陈操之、谢道韫辞别魏思恩、支愍度出了魏氏庄园,谢道韫对陈操之道:“我居东山时,支愍度大师见过我多次,所幸子重今日宣讲佛典,支公欢喜赞叹,未曾留意我。”

陈操之笑道:“英台兄放心,支愍度大师即使有些疑虑,也只会放在心里,不会对外人说的。”

谢道韫一笑,说道:“支公请子重登坛说法,想想真是稀奇,古来有俗众为僧众说法的吗?”

陈操之笑道:“或许支公意请我主持栖光寺。”

谢道韫斜睨陈操之,含笑道:“子重出家,如陆氏女郎何!”谢道韫这是把别人说她三叔父谢安的“安石不出,如天下苍生何”改动了一下。

陈操之岔开话题道:“现在是未时末,我们再去拜访谢沈谢行思先生吧。”

一行人由郡署差役领路,向十里外的会稽谢氏庄园行去。

谢道韫掀开车帘与陈操之说话:“行思公自著作郎致仕后,常赴东山与我三叔父谈经论史,行思公似在编纂一部后汉史书。”

陈操之记得列入二十四史的那部《后汉书》是南朝范晔所著,古来私家修史者不乏其人,看来谢沈就是这么一位,说道:“读史可以使人明智,更何况写史书的,嗯,英台兄记得会稽谢氏交出了多少隐户?”

谢道韫道:“二百八十户,会稽谢氏仅次于虞魏孔贺四大家族,二百八十户也是少的。”

陈操之道:“到行思公府上,就请英台兄一展舌辩,让我歇一下。”

谢道韫笑道:“我是副使,何敢僭越,还是子重主辩,我助谈。”

陈操之听谢道韫这么说,不由得想起那次在乌衣巷谢府为谢道韫助谈与范宁辩难之事,配合真是默契,这世间真有超越爱情的男女友情吗?那夜谢玄质问他,说其姊是古来第一痴情人,陈操之颇受震动,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,明确表示他绝不负陆葳蕤,其后陈操之奉命征召谢道韫入西府,途中谢道韫还为陈操之娶陆葳蕤出谋划策,这让陈操之捉摸不透谢道韫的心思,只能说谢道韫是高迈脱俗的奇女子,而他陈操之,只应尊重谢道韫的选择,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——

“子重,想些什么?”

谢道韫见陈操之骑在马上出神,便出言相问。

陈操之道:“能与英台兄为友,何其幸也。”

谢道韫微微一笑:“我亦如是。”

陈操之与谢道韫不知道的是,他二人到达会稽谢氏庄园时,贺铸也到了魏氏庄园见魏博,自然是来探魏氏的口风,魏博只说陈操之与其父魏思恩还有栖光寺主持支愍度谈论佛典,并未隐及土断之事——

贺铸有些疑心,说道:“魏世伯,庚戌土断严重损及我江东士族的利益,我会稽大族只有同仇敌忾才能保护祖宗基业不遭侵剥,魏世伯切不可为陈操之游词所惑,只要我们互通声气、冷对土断,那陈操之又能有何策复核土断?”

魏博道:“贤侄所言极是,我魏氏并未答应陈操之再交出隐户,我会稽四姓自然要同进退的。”

贺铸见魏博如此说,也不便多问,得知陈操之又去拜访谢沈,心道:“看来我还得去拜访一下谢行思。”

贺铸在魏氏庄园用罢晚餐,向魏博告辞前往谢沈墅舍,魏博道:“贤侄明日再去见谢行思不迟,现在去,很可能与陈、祝二人路上相逢,岂不是尴尬?”

贺铸冷笑道:“陈操之何人哉,有什么好避忌的!”

将至谢氏墅舍,暮色中,果然见陈操之一行十余人迎面而来,贺铸坐在牛车里,特意停车招呼道:“陈兄、祝兄,奔波一日,有何收获?”

陈操之在马背上浅浅一揖,说道:“原来是贺兄,明日我二人还要去贵府拜访。”

贺铸“哦”了一声,冷冷道:“明日我另有要事,就不能相陪两位了。”牛车交错而过。

贺铸来到谢氏墅舍见到谢沈,还未及说到土断,谢沈就对他盛赞陈操之、祝英台二人乃后辈英才,才识出众,会稽世家子弟不能比也。

贺铸很是不耐,说道:“退思公,陈操之来会稽是复核土断的,这有损我会稽士族利益,这种人才学愈高,为害愈烈。”

谢沈连连摇头:“非汝所知,非汝所知,自来宗族对抗朝廷的难有善终,谢安石与我的信中亦有此说,方才与陈、祝二人一席谈,论及本朝为政的得失,深感土断之必要,我已答应陈操之,会稽谢氏再交出三百隐户。”

贺铸又急又怒,张口结舌,不知该说什么好,恨恨而退,深夜赶回陆俶处说起此事,大骂谢沈老悖昏庸。

陆俶道:“道方莫要焦躁,谢氏一族影响甚微,并不能左右本次土断,谢氏自损利益适足以为郡人笑耳——陈操之明日不是要去你贺氏庄园拜访吗?可以指使一些隐户、佃农围堵之,弄得陈、祝二人狼狈不堪就好,先莫闹大,看陈操之如何应对。”

……

次日上午,陈操之、谢道韫先去见戴内史,说及占湖造田之危害,请戴内史严禁会稽士庶围湖造田,今冬久旱不雨,鉴湖水位定然大降,围湖造田之风只怕会越演越烈,若不早禁,遗害无穷。

戴述道:“围湖造田以贺氏为最,阻挠土断的也以贺氏为最,贺氏家族虽不如贺司空在世时显赫,但依然是会稽第一等豪族,等闲难以撼动,禁围湖造田令我可以下,但最好是由州署下令,执行则更有力。”

戴述当即命佐吏写了文书,快马送呈扬州内史王劭,十日内可得回复。

陈操之也给会稽王和郗超分别写了一信,请求把会稽郡这次土断搜检出的隐户全部用于今冬明春的水利修建,这两封书信由郡署派快马送往建康。

这日陈操之与谢道韫二人去拜访了孔汪的叔父孔怀,孔氏家族原本对陈操之甚是不满,孔汪不能与陆纳之女联姻,就是陈操之的缘故,但随后孔汪与陈操之订交,在写给叔父孔怀的书信中对陈操之极为赞赏。孔汪是被誉为能振起家风的孔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,好学有志行,孔怀信任侄儿的眼光,并且在这次庚戌土断中听从孔汪的意见,在会稽四族中交出的隐户最多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