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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394)

谢道韫也觉得近来身体有些不济,便道:“再过几日,待郡署中事了,我回东山,你再去请支大师来。”

一行人匆匆回到山阴城郡署后的驿舍,柳絮、因风二婢在后院备好了香案瓜果,正等着道韫娘子归来一起拜月祈祷,虽然道韫娘子这几年都不拜天孙娘娘,但今年二婢决心要拉着道韫娘子一起拜祷,这数月来,道韫娘子持续的夜咳让二婢很担心——

谢道韫一回到驿舍,晚饭也不吃,就去卧房歇着,这让柳絮、因风二婢大为惊慌,道韫娘子好洁,往日出外归来,饭可以不急着吃,第一件事是沐浴,若非劳累疲惫到了极点,道韫娘子是绝不会这样倒头便睡的!

柳絮、因风急忙掌灯进到谢道韫卧室,却见谢道韫已坐起身,说道:“忘了洗浴了,水备好没有?”

柳絮应道:“备好了——娘子很累吗?”

谢道韫最是好强,说道:“不累,以马代步,有什么累!”由二婢侍候着沐浴毕,换上宽大的襦袍——

因风问:“娘子要不要吃些食物?”

谢道韫摇头说不想吃,看天边那弯眉月,皎洁如冰镰,微笑道:“七夕啊,你们两个拜天孙娘娘去,我在一边看着。”

因风道:“今夕娘子要与我们一起拜,不然我二人都不拜。”

柳絮道:“不拜天孙娘娘,日后我二人笨手笨脚侍候不好娘子,娘子不要责怪我们。”

谢道韫“格”的一笑:“你们两个是说我笨手笨脚吗?”

二婢齐声道:“婢子怎么敢,只是想让娘子与我们一起拜祷嘛。”

谢道韫笑道:“我是堂堂西府参军,如何与汝等小女子一般拜月乞巧,若被驿舍的人看到,那就是笑话。”

柳絮道:“这是单独的后院,驿舍的人如何进得来,娘子就与我们一起拜祷嘛。”

谢道韫虽然困倦,但不忍拂她二人之意,便一同来到后院东墙的两株桂树下,香案瓜果早已齐备,谢道韫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什,觉得掌心腻汗,现在天气又不热,刚刚淋浴过的,却又感觉不大清爽,勉强拜祷了一会,求天孙娘娘保佑家族亲人平安,可是天孙娘娘似乎只管姻缘不管平安,心里笑了笑,又想起去年在姑孰凤凰山下听到的小婵祷月词,心道:“子重这次出使归来,若能立下大功,升任要职,就应该能与陆氏女郎成婚了吧。”又想:“陆葳蕤入宫的风波想必已经过去,呵呵,桓公当政,皇帝想娶陆葳蕤比子重娶陆葳蕤还更艰难。”再看身边的柳絮和因风,虔诚得很,呢呢喃喃,祈祷个不休——

谢道韫抿唇一笑,便待起身,却突然头一晕,重新跪倒在蒲团上,猛烈的咳嗽袭来,身子喘作一团。

二婢大惊,赶紧扶起,这才觉得道韫娘子身子发烫,道韫娘子病倒了。

谢韶连夜赶去剡县请支愍度大师,不料支愍度大师数日前圆寂了,终年七十八岁,谢韶又匆匆赶回,且喜谢道韫病情又转好了一些,谢道韫说道:“我是前些日子劳累了一些,休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,会稽旱情人力已尽,只有听天由命了,只盼入冬之前能下雨,有史以来,会稽不可能一年不雨——阿韶,明日我们便回建康。”

第三十六章 金发蓝眸

若从高天上俯瞰,长江如带,从建康城西北一侧绕城东去,向北,再向北,过淮河,再过黄河,那漳水之北,便是魏晋以来中原河北最为繁华的都城——邺城。

邺城始为春秋五霸的齐桓公所筑,战国时西门豹为邺令,其治水惩巫故事广为流传,邺城由此知名,迨至三国,曹操破袁绍之后,便以邺城为中心着力经营河北,因东汉两都长安和洛阳俱遭战火焚毁,邺城便成了北方商业和军事重镇,时有“三魏”、“五都”之称,其后石勒、石虎父子在邺城大兴土木,营造宫室,邺城壮丽,一时无两,虽经冉闵战乱,邺城并未遭受多大残损——

七月初六,陈操之一行渡漳水,来到了北国第一都邺城,午后阳光朗照,高峻的城墙岿然如山,石赵、冉魏都曾建都于此,如今,鲜卑人从遥远的塞外龙城迁都至此,是想着一统中原、扫平关陇、南下三吴,成就帝国霸业。

陈操之骑在黑骏马上,眼望这庄严大城,心道:“莫非天意乎?燕国迁都来邺,将与石赵、冉魏这两个短命王朝鼎足而三。”

此时的陈操之,一心只想着如何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搅乱燕国内政,而同时他要让氐秦自顾不暇,无法从燕国内乱中得利,而在燕国大乱之前,他必须设法从燕国脱身回到江东,再助桓温北伐建功,这是陈操之请命出使的最终目的,东晋一朝,寒门、次等士族想要晋升高位,凭借的只有建立军功,出身寒微的陶侃初为县吏,就是依靠军功才做到大司马之位的,钱唐陈氏是新进士族,若无杰出子弟建有大功,又如何能迅速提升家族地位!

所以自三月出使以来,陈操之殚精竭虑全在秦、燕二国,对江东的陆葳蕤,陈操之虽然非常思念,但并不是特别担心牵挂,他相信自己能够平安回去,相信自己能够给葳蕤幸福,他不辞辛苦万里奔波是为了什么?往大里说,他的命运与东晋的命运紧密相关、与振兴钱唐陈氏息息相关,往小里说,关系他自身的地位、权势,当然,还有婚姻和爱情——

陈操之虽有智计,但并非先知,哪里会料到五兵尚书陆始会昏愦到想把葳蕤送进宫中去!好比围棋,这是陆始的昏招,高手对弈,是按正常招数推演局势的,陈操之只认为江东不会有其他士族子弟再向葳蕤求婚了,高门大族子弟或许多为夸夸其谈、百无一用之辈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清高,他们不会趁陈操之出使的机会来向陆氏求婚,陈操之的良好声誉已足以让他们忌惮,陆始实在是打击陈操之之心太切,而且又有一个一心想振作皇权的司马奕配合,才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,除了损害陆氏声誉和帝王威严外没有别的益处,当然,这也伤害到了陆葳蕤,若不是内心的纯美坚贞和对陈操之归来的强烈期盼,陆葳蕤很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,这样家族地位悬殊的爱情本就很艰难,需要陈操之、也需要陆葳蕤一起坚持并且不懈地努力——

因燕都邺城出现《兄终弟及》和《吴王兴大燕》这两支童谣,空穴来风,自有所托,邺城内外议论蜂起,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对太原王慕容恪、吴王慕容垂兄弟的猜忌愈加深刻,慕容评担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阳、平关中立下大功,权势凌压于他之上,那时慕容恪要篡位自立也并非不可能,是以向太后可足浑氏进言,以燕境旱涝灾害频繁不宜妄动干戈为由,下诏命慕容恪退兵还邺——

慕容恪对待敌人智计百出、战无不胜,但对皇族内部的矛盾,却缺乏铁血手段,总想着委曲求全,以保皇室声誉不堕,所以尚书左丞申绍来传旨罢兵。慕容恪完全没有考虑《孙子兵法》所说的“城有所不攻,地有所不争,君命有所不受”,当即决定返回邺城,平息谣言、向侄儿皇帝慕容暐表示忠心、确保皇族和睦是第一要务,而慕容垂则领一万步骑留驻巩县待命——

让慕容恪没有想到的是,他这次带着晋使陈操之、秦使席宝返回邺城竟让太傅慕容评更增惊疑,慕容恪先期送回的奏章说掳获了秦、吴使臣,今带回邺都扬我国威——但慕容评却觉得此中另有隐秘,洛阳城既未攻下,如何能俘获晋国使者,更何况连秦使也一并俘获了!

过漳水,侍中、光禄大夫皇甫真前来迎接太原王慕容恪一行,皇甫真与慕容恪友善,亦是慕容儁托孤之臣,清俭有才,酒量惊人,能饮一石不醉,见到清隽俊美的陈操之,皇甫真颇为动容,江左卫玠名不虚传啊,只是太原王不是说是陈操之是被俘获的吗,怎么却是一副待如上宾的样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