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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439)

陆葳蕤“嗯”了一声,低声道:“陈郎,我年底或者明年初想来陈家坞一趟,我现在,自由了一些。”

陈操之喜道:“好,嫂子和润儿都很盼着你去,我也是。”

说话间,到了听雨长廊,却见谢道韫还在廊上,这时上前施礼道:“陆妹妹,劳你来探望。”

陆葳蕤万福还礼,看谢道韫的脸色,比八月底那次好看了一些,欢喜道:“谢姐姐神气健旺了好多,真让人喜悦。”

谢道韫、陆葳葳、陈操之三人在长廊上一边缓缓而行,一边三人谈,远远的,隔着池塘、花圃的一个露台上,谢安与谢万立在那里眼望长廊中人,长廊曲折如画,廊上行人飘逸如仙——

谢万皱眉问谢安:“三兄,你看这如何是好?陈操之倒是周旋其间,很有点齐人之福的样子了,这一妻一妾,谁为妻,谁为妾?陆纳的女儿也没可能做妾啊!”至于说他谢氏女郎作妾,谢万是想都没想,那是绝无可能的事。

谢安笑道:“这个陈操之我看是两个都舍不下的,先不急,待阿元病再好一些,我会有计较的。”

谢万误会了兄长的意思,说道:“三兄说得是,我二人就对陈操之直言,将阿元嫁她,至于那陆氏女,陆始不是坚决不肯嫁吗,也不能算陈操之辜负了她,只是如此一来,在陆始面前,我兄弟二人岂不是有点势弱,陆始不肯联姻的钱唐陈氏,我谢氏却抢着要了,总是有点被人看轻。”

谢安哈哈大笑,说道:“鼠目寸光之辈才会看轻。”

谢万点头道:“对,陈操之若能掌控北府军权,在北伐中建功,一旦桓温身故,陈操之就是雄踞一方的强豪,到那时陆始将后悔莫及。”

谢安笑而不语。

……

桓温离开建康的次日,被贬为东海王的废帝司马奕也启程回东海国,从一个皇帝回到郡王的地位,反差太大,而且在建康城司马奕也无颜见人,建康城百姓都知道他有痿疾、连皇子都不是他亲生的,崇德太后的诏令都说司马奕“错浊溃乱,动违礼度,有此三孽,莫知谁子,人伦道丧,丑声遐布。”这让司马奕羞愤欲死,建康城如何呆得下去,还是回自己的封国从此闭门不出吧。

东海国就在晋陵郡,离建康三百余里,司马奕一行百余人在殿中监、侍御史将兵百人监察下,出建康往晋陵而去,新君司马昱没有前去相送,怕相对有愧,遣百官至广莫门外恭送。

就在这一日,司马昱诏拜御史中丞谢安为侍中,侍中与散骑常侍同备皇帝顾问应对,乃是三品清贵显职,自此,谢安进入权力中枢。

那东海王司马奕悲悲戚戚前往晋陵封国,他宠信的三个嬖臣朱灵宝、计好、相龙三人俱已被处死,所幸田美人、孟美人还有三个儿子并未受到株连,从此杜门避祸,专饮酒、恣声色,聊度此生吧。

十月十三日,车队在丹阳投宿时,有一人至驿舍求见东海王司马奕,司马奕觉得奇怪,他现在潦倒至此,谁会在这里求见他?唤进来一看,吃了一惊,这人竟是卢竦的弟子许龙,前日随卢竦逃出建康,怎么竟跑到这里来见他?

许龙左右一看,见身边的都是司马奕的旧人,便跪倒顿首道:“小人奉太后密诏,奉迎陛下兴复,重临大位。”

第七十六章 天师道叛乱

废帝司马奕听说崇德太后下诏迎他回去重登皇位,大惊失色,不敢置信,半晌问:“太后密诏何在?”

许龙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圭,呈上道:“太后怕事泄,命小人持玉圭传口谕,请陛下回建康临黎元、承皇极。”

司马奕接过玉圭细看,似是宫中旧物,不敢确定,说道:“既无太后手书诏令,本王如何敢信你。”

许龙恳切道:“陛下,太后乃是迫于桓温淫威,被逼无奈才违心下诏废黜陛下的,今桓温已回姑孰,建康城朝野士庶咸盼陛下复位,是以太后命小人前来迎陛下回宫。”

司马奕想起自己被废那日步出西堂时百官痛哭流涕的样子,意有所动,却道:“桓温骄横,岂容本王复辟,待他提兵再入建康,横祸至矣。”

许龙道:“陛下所言差矣,只要陛下重临大位,起用忠心耿耿之臣,桓温若提兵来,陛下可弃建康退往徐州,徐州庾刺史是陛下的国舅,手握重兵,足以抵御桓温,陛下再传檄天下,共讨桓温,桓温再强,也不过是当年的王敦,陛下有皇天护佑、臣民拥戴,何惧反贼桓温!”

许龙能言善辩,说得头头是道,废帝司马奕心意大动,重登皇位的念头如死灰复燃,问左右亲信可行否?

司马奕的保母经常去崇德宫佛屋跟随褚太后拜佛诵经,这时说了一句:“太后若有诏,当遣官属来,何独差汝前来?”

许龙面色一变,强词道:“太后怕泄密误了大事,故遣小人前来。”

司马奕虽然昏庸,但毕竟不是蠢货,被保母一语点醒,是啊,许龙是被追捕缉拿之人,怎么能回到宫中领受太后的密诏!

许龙催促道:“大事垂捷,陛下焉用女子之言!”

司马奕刚刚燃起的火热的心又凉了,摇头道:“我得罪于此,幸蒙宽宥,岂敢妄动,汝速速离去,莫再胡言惑众。”

许龙还待劝说,司马奕怒道:“汝必为乱者。”叱左右缚之。

许龙武艺高强,见劝说不成,当即打倒两人,夺门上马而逃。

负责监察东海王归封国的侍御史便是陆禽,许龙能顺利地见到东海王司马奕,正是因为有陆禽的暗中网开一面,今见许龙劝说不成,陆禽也只得作罢,只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,也不向有司报知此事,次日继续向晋陵前进,行至陵口,却遇大批灾民拦住去路,向东海王司马奕的车队讨要食物,这批灾民约有三、四百人,驱赶不散,司马奕的车队既不得行,那些灾民也不肯走,双方就僵持在陵口小镇。

……

那许龙劝说废帝司马奕重返建康不成,差点被抓,夺路往建康城方向逃跑,看看身后也无人追赶,这才放缓马步,骂道:“这个无用的废帝,想辅佐他都不行啊。”摇了摇头,往句容而去,连夜赶路,次日上午赶到句容县东边的小镇梅龙,梅龙小镇距建康二十余里,镇北有风景秀丽的梅龙湖,湖畔有数排茅舍,却是一个天师道道场,卢竦便藏身于此。

许龙叩见卢竦,报知废帝司马奕懦弱无能,不敢回建康复辟。

卢竦两道长眉拧着,呵斥许龙道:“你不是自诩能言善辩胜过陈操之吗,怎么真要用你之时,却没有一点用!”

许龙叫屈道:“皇帝本已被弟子说动,却被其保母谏止,弟子还待再游说,皇帝即叱左右缚我,弟子只能夺路逃出,连夜赶回来向师尊复命。”

卢竦摆手道:“罢了,我已在陵口安排了人手,皇帝到不了他的封国。待今夜冲进建康,占了台城,劫持太后和新君,那时再迎皇帝回都,他做现成的皇位,还会有什么话说。”

众弟子一片阿谀恭维声,皆赞卢师英明神武,但也有一个弟子问:“师尊,今夜可聚起多少人攻城?”

卢竦道:“有五百人。”

那弟子迟疑道:“五百人,就能攻城?”

卢竦叱道:“曹仓舒,你怎的如此胆怯,必是奉持三官帝君之心不诚,否则,有帝君护佑,水火不浸、刀枪不入,何惧之有?”

名叫曹仓舒的弟子惭愧道:“师尊教训得是,弟子这就去向水官帝君忏悔去。”

卢竦点头道:“去吧,只要心诚,必得帝君护佑,更何况本师久居台城,对各宫门的守卫强弱了如指掌,至于说建康城,靠广莫门一带,还只是篱笆土墙,用几根木头一撞便倒,有何难哉。”

却说那个名叫曹仓舒的天师道弟子,原是宝石山顾氏庄园的佃户,追随卢竦只为求福消灾、不受邻里欺负,从没想过要攻城叛乱当大官,对卢竦所说的刀枪不入、水火不浸也不大相信,他砍柴经常割破手,今年端午前的一日还差点被水淹死,哪里能刀枪不入、水火不浸呢,当然,卢竦把这些全推作礼敬三官帝君之心不诚所致,可他自己的双手怎么也被烫伤了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