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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500)

这黄河先前风平浪静,似是人畜无害,此时借风势,浊浪排空,恶相尽显,也只有这种载重万斛的楼船才敢夜渡,而且对岸这一段没有峭壁巨岩,不然还是非常危险的,但行军就是要冒险而上,哪里等得天时地利尽得才从容进军!

陈操之、冉盛一行浑身湿淋淋上得对岸,楼船往回驶时,吃不住风势,往下游漂下十余里,南岸还有五千军士一时间是过不来了——

天色微明,雨势稍小,陈操之命军士食用随身带着的面饼,稍事休整,准备奇袭十五里外的温县,随军的黄小统放出“戾天、”“扶摇”二雕哨探,原是例行公事,不料一刻钟后,“戾天”飞回盘旋唳叫,而“扶摇”未回,这表明二雕发现了黑盔黑甲的燕军,“戾天”飞回报信,“扶摇”原地监视,从“戾天”飞回的方向来看,燕军在正东方——

陈操之心头大震,这是哪里来的燕军?慕容臧的大军?

陈操之心里虽然惊骇,面上神色不动,命斥候速沿河东下哨探,一面令军士将两百辆兵车驱至距河岸百步处以弧形排列,与河岸呈半月形状,每辆战车配备七名持马槊和兵杖的劲卒,又有五名持大盾的步卒保护战车和持槊军士,一千名强弩手隐蔽战车后,更以布幔将战车遮挡,让敌军不明究竟,五百名快刀手防备敌人突破——

这个大型的却月阵刚布列完毕,雨也停了,天空迅速明朗起来,派去的斥候兵面无人色地纵马奔回,后肩还中了一箭,大叫道:“陈司马,有大批燕骑正巡河而来,现在正加速往这边疾奔。”

陈操之问:“约有多少人?”

斥候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军,可根据阵形间隔、蹄声的轻重大致估摸出敌军数量,当下答道:“有轻骑还有重骑,总数应不下于五千人。”

陈操之心一阵抽紧,五千重骑兵必有上万步卒配合行动,己方只有不到五千人,虽有一千重骑兵,但战马尚未全部运过来,一千重骑兵也无法对抗敌骑三千,燕军何以料到他会在此时渡河?

这时已无暇去想这些事,都已经可以感觉到燕军铁骑奔腾时地面的震颤,陈操之高声道:“吾属并家皆在江南,此为黄河北岸,去家万里,南岸舟楫随水流去,想要撤回已无可能,今进战而胜,则功名俱显,不胜,则骸骨不返,无它路矣,卿等勉之!”

众将士齐声大呼:“愿随将军誓死破敌。”

黑压压的燕军铁骑潮水般涌来,汹涌不绝,这何止三千骑,足有万骑,重骑兵就不下五千,而且后边的步卒正源源不断地奔来——

燕军主将慕容庙见果然有晋军乘雨夜偷渡,恰被堵截在河边,大喜,喝道:“冲锋,将这吴寇尽歼于此,一扫我大燕军队在河南的颓势!”

慕容庙仗着燕军兵力优势,大军呈扇形散开,对晋军的弧形却月阵发动全面进攻,以甲骑具装的重骑兵冲锋,要一举冲进晋军战阵,践踏屠杀——

陈操之立于河岸高处,竖一白旄大旗,见敌近迫近百步之内,即指挥弩手射击,这种劲弩可射穿重甲,第一轮劲射,便有燕军数百骑中箭翻倒,因地形逼狭,后面的燕骑便不好冲锋——

慕容庙便命两名步卒跟在一名骑兵后面向晋军阵地冲锋,那步卒执盾牌冲至晋军战车屏障前,布幔中陡然一槊挺出,登时刺穿毙命,不到半个时辰,却月阵前堆起一道燕军的尸墙——

慕容庙暴怒,集中弓弩手朝晋军猛射,晋军亦多有伤亡,慕容庙再命重骑兵前仆后继冲击却月阵东南一侧,誓要撕开晋军防线——

第五十章 陈年妙计

燕将慕容庙和李邽率两万六千步骑,不计伤亡,从三面向晋军战阵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,箭矢如雨,血肉横飞,战况空前惨烈,但无论燕军的攻势如何怒潮澎湃,晋军四千余人组成的弧形战阵宛若中流砥柱,怎么也冲不散、打不垮——

冉盛身披重甲立在白旄旗下,手里握着的双刃矛已被掌心的汗水打湿,他手下的六百装备齐整的重骑兵整齐地列在却月阵中,马槊横举,随时可以上马杀敌——

“阿兄,让我率重骑杀出去吧,这战阵快要支撑不住了。”冉盛热血沸腾,有些沉不住气。

陈操之心跳如战鼓,努力平静道:“尚未到反击的时候!田将军,传谕战士们再坚持半个时辰,南岸的援兵就要到了。”

龙骧将军田洛的四千步军率先渡河,是却月阵的主力,田洛看到他手下的这些能征惯战的田氏私兵伤亡不断,心急如焚,对陈操之雪藏六百重骑兵不肯出战颇有些不满,但这时必得遵令,而且他也相信南岸的谢玄、蔡广会迅速渡河来援,所以嘶吼着激励军士坚守、杀敌——

四千余晋军拼死抵抗,他们的信心既源于南岸的援军,更是陈操之说的“今进战而胜,则功名俱显,不胜,则骸骨不返。”军士沥血苦战,受箭伤刀疮的只要还能站得住,就决不退后——

一夜大雨,至清晨又若无其事地晴朗,天之苍苍,大河汤汤,这古牧野的战场,一场殊死的大战惨烈无比,弧形却月阵前,燕军死尸堆积,血沃岸石——

慕容庙、李邽越战越心惊,燕军伤亡已不下两千人,却依然无法撕开晋军的防御战阵,这背水一战的晋军弧形阵出人意料地顽强坚韧,慕容庙眼睛血红、咬牙切齿,恶狠狠地命令步骑冲锋,晋军不足五千人,现在也应有数百伤亡,拼下去,只要弧形战阵被打开一个缺口,燕军铁骑踏入,就将是一面倒的大屠杀——

晋军弧形阵右翼已见松动,慕容庙命令重骑兵全力冲击其右翼,陈操之急命刘牢之助守右翼,紫面钢髯的刘牢之披两当铠,双手挺两丈三寸大钢杖,钢杖抡起劈下如泰山压顶,燕军骑兵虽有盔甲护身,却也是中者立毙,然而,晋军形势已见危急——

就在这时,燕军左后翼大乱,有军士急报:“有晋军渡河杀至——”

对岸的谢玄已知陈操之在北岸遇敌,但五艘楼船和十艘多桨快船都被急流冲到下游七、八里外,谢玄急与讨逆将军蔡广领四千劲卒沿岸往下游疾奔,完全不惜体力,漂到南岸下游的那十艘快船也知北岸紧急,一面命军士拉纤,一面奋力划桨,谢玄、蔡广半路遇上,便率一千两百军士迅速登上十艘快船,其余士卒乘楼船渡河——

这种六十桨的快船速度远远快于一般战船,奋力抢渡,在晋、燕大军战场下游十里处登岸,谢玄命十艘快船的六百水军一起上岸参战,往西疾行,在六里外就与燕军步卒相遇,谢玄、蔡广身先士卒,众皆踊跃争进,燕军后翼大乱——

却月阵中的陈操之遥见燕军左后翼溃乱,便知谢玄来援,他心里清楚谢玄援兵不会超过两千,若让燕军稳住阵势,那晋军依然会寡不敌众,但他要的就是燕军不知底细的短暂慌乱,当机立断,厉喝道:“陈裕,出击!”

冉盛及其手下六百重骑兵早已忍无可忍,得令暴雷般响应一声,迅速执槊上马,却月阵的弓弩手一阵劲射后,将战车撤开,却月阵中间和两翼各打开一个三丈缺口,六百北府重骑兵奔腾而出,其余步卒也跟在骑兵一齐冲杀——

燕军久攻却月阵不下,死伤数千,已是心生怯意,这时右后翼扰动,不知有多少晋军渡河来援。却月阵中更冲出一支生龙活虎的重骑兵,势不可挡,燕军前阵顿时大溃,败势一成,恐惧心理宛若迅速蔓延的瘟疫,两万余燕军步骑只知往东北逃命,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,领军大军慕容庙被冉盛杀死,燕豫州刺史李邽死于刘牢之钢杖下,冉盛的重骑兵一路冲杀,田洛的三千步卒紧跟杀敌,谢玄、蔡广见燕军溃败,当然也是穷追猛打,燕军一败涂地,死尸枕籍,一直追到温县,两万六千燕军步骑死的死、散的散,逃回温县的竟然不到五百骑,而晋军阵亡四百军士,重伤的约五百,此战以弱胜强,大获全胜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