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上品寒士(507)

两个人靠着墙根走到冰井台这边,正这时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起,约有数十骑朝这边奔来,这深夜之中能在邺城驰马的当然只能是晋军将士,此时想避入前面的冰井已经来不及,好在附近就有几座小院楼台,是以前燕国王公贵族在这里游宴之所,现在当然是冷寂无人,慕容钦忱和萨奴儿便闪身进了一座小院,听到蹄声越奔越近,赶紧又躲进房间里,屏息凝神,听外边动静——

但听得蹄声就在院外止住,骑士纷纷下马,一人道:“幼度你看,这便是我前年客居邺城的寓所。”

另一人笑道:“倒是不错,亦是豪宅,燕人待子重如上宾啊,不如就请大司马将此处宅第赐于你。”

……

院中屋内的慕容钦忱一颗心“怦怦”乱跳,万万没想到陈操之也会半夜跑到这里来,哦,原来前年他在邺城就在住在这里!

听得脚步声响,一群人进到院中——

慕容钦忱身边的萨奴儿有些着急,悄声道:“公主,若这些人进屋来可怎么办?”

可怪,慕容钦忱倒不是很害怕,嘤声道:“莫要出声,这些人过一会自然就离开了。”打量室内,清冷月色入户,可见这是一间卧室,有一张床榻,南窗下一张小案,案上一个铜瓶,瓶中似有插花——

慕容钦忱心道:“这房间莫不就是陈操之当初的卧室?”

正这样想着,就听到脚步声正朝这边而来,慕容钦忱不急,萨奴儿大急,示意慕容钦忱躲到锦帐里去,她反握着小金刀立在门后,准备给来人致命一刀——

慕容钦忱正要上床,瞥眼看到萨奴儿手中刀光一闪,赶紧走回去,与萨奴儿并肩立在门后,低声道:“莫要轻举妄动。”心里想:“若来的是桓熙,那就一刀杀了,拼个同归于尽。”但陈操之为什么就不可以一刀杀了?慕容钦忱没有多想——

萨奴儿凑到慕容钦忱耳边道:“我不会鲁莽行事,我想擒住此人,让他送我们出城。”

“吱呀”一声,门被推开,一个修长俊逸的男子步入室内,正是陈操之,他与谢玄从上庸王府出来后乘着酒兴来此故地重游,昨日他已命人来此洒扫过,准备搬到这里来住,而眼前这个房间正是他当初的寝室,但见月光照在窗前小案的铜瓶上,不禁“咦”了一声,走过去拈起瓶中枯枝,轻声道:“天女木兰。”

这一枝天女木兰是当初慕容冲请陈操之作画从铜雀苑中折来的,两年过去了,竟然还插在这钢瓶中,当然,枝已枯,花已碎——

陈操之耳聪目明,这时突然听到房内有细细的呼吸声,心下大惊,猛然转过身来——

那萨奴儿一直盯着陈操之,见其异动,心知被他察觉,当即持刀一跃而出,身后的清河公主却惊呼一声:“不要伤他——”萨奴儿稍一迟疑,但听“怦”的一声闷响,脑门挨了一记重敲,却是陈操之抄起小案上的铜瓶给她脑袋来了那么一下,萨奴儿剧痛之下,晕倒在地。

陈操之心思极细,辨出方才那一声低呼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的声音,凝目一看,果然是那个美丽的鲜卑公主,沉声问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院中陈操之亲士听到动静,忙问:“陈司马,何事?”

陈操之对不知所措的慕容钦忱道:“呆在这里别动。”说罢快步出门,对亲卫道:“无事,碰翻了一个旧铜瓶。”

第五十六章 金屋藏娇

谢玄并不知陈操之方才在旧居寝室里的惊险遭遇,他立在院中,仰望夜空明月,对陈操之道:“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了,北地秋风起、江东鲈鱼肥,不知何时能命驾归乡?”

陈郡谢氏的人总有一种隐逸之气,他们愿意施展才华、博取功名,但更愿意功成身退、归隐山林,施展才华、博取功名是为了家族使命和内心的高傲,功成身退、归隐山林是灵魂对山水田园的向往——

陈操之回头看了看卧室,不闻动静,便走下院中,笑道:“幼度反认他乡是故乡了,陈郡阳夏才是谢氏祖居地,今已收复,幼度没有重归阳夏之念想吗?”

“反认他乡是故乡。”谢玄低诵两遍,也笑道:“我是南人了,对陈郡阳夏没什么念想,这人生如逆旅,总不能世世代代株守一地吧,郡望堂号只是家族的印记而已,如今,我更愿意居江东。”

陈操之道:“只怕不能如你愿,燕境州郡众多,必要名门才俊镇守,幼度何能置身其外。”

平定了鲜卑燕,中原之地尽复,东晋原先设立的那些侨州郡都要撤消,兖州、徐州、豫州、司州、冀州、青州、并州这些大州都需要刺史坐镇,当然,这些州郡长吏的任命必须以原任的汉族官吏为主,这样既可得到这些汉人大族的支持,又能迅速稳定局势,但江左士族也必定有大批人员进入原燕境当政,这是桓温扩张自己势力的大好时机,而晋室和王、谢诸族也必须力争——

谢玄点点头,低声道:“此番北伐,天时地利人和掌握得太好了,是以势如破竹,短短半年,直取邺都,大功初成,但只恐萧墙之内,更有祸端。”

桓温挟灭燕的大功,回江东自然是要求九锡甚至逼晋室禅位,这与愿意保持现状的江左士族必定会起利益冲突,波谲云诡,凶险难测,比之北伐更难预料——

陈操之道:“幼度所虑极是,我等自当相互扶持、携手共进。”

谢玄一笑,握住陈操之的手说道:“这个是当然,你我既是好友,又是姻亲,自当荣辱与共,还有何话说。”言罢,又道:“夜已深,我们回乐安王府歇息吧,明日还有接受慕容暐投降的典礼。”

北府将领大都住在乐安王慕容臧府上,慕容臧死于山贼之手,这一府钱帛女眷自然任人取用,晋军虽然号令严明,不许侵略百姓、淫辱妇女,但北府诸将既然住进了乐安王府,选几个鲜卑美妾来佐酒侍寝自然不在话下,不然何以体现战胜者的雄武和畅快,晋军将士浴血苦战,固然是要光复故国,但钱帛女子更能激发其热血,这几日,田洛、魏乾、檀玄等西府、北府将领都带着军士去接收查封那些逃亡的鲜卑贵族的府第、庄园、钱帛美女是多多益善,当然,陈操之并未急着略取钱帛美女,他所谋者大——

陈操之道:“我今夜就住这里了,那边太喧闹。”

谢玄也未多说,就带着一众扈卫打马离去,留下陈操之、黄小统等二十余人在这冰井台。

十七岁的黄小统现在是陈操之的亲卫队长,有九品军衔,听陈操之说要住在这里,便命几个亲卫速回乐安王府取被褥来,陈操之唤来两个勇健扈从跟着,再去那间卧室,这鲜卑公主可不是只会针线女红、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少女,方才他真是大意了,竟没想到这房里还会有人,差点遇险——

……

陈操之与谢玄在院中低语时,那脑门挨了一铜瓶的胭脂武士萨奴儿醒过来了,只觉头痛欲裂,忍不住呻吟一声,即被一只温润的手捂住嘴,听到清河公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:“不要出声——奴儿,你不要紧吧?”

萨奴儿眼珠子转动,发现自己置身锦榻上,脑袋搁在公主结实浑圆的大腿上,想起被击晕的那一幕,忍了疼痛,也压低声音道:“还好,这是在哪,我们逃脱了吗?”说着,坐起身来,一摸脑袋,红巾裹着的脑门靠左边肿起一个大包,痛得直冒冷汗——

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轻叹一声:“还在原处呢,那些人就在外面,我们能逃到哪里去!”

萨奴儿听到院中的动静,忙道:“方才那人打伤了我,怎么没把我们抓起来?”

慕容钦忱先前见陈操之对卫兵说是打翻了一个铜瓶,在帮她掩饰,心里隐隐期待,这时道:“谁知道呢,说不定要狠狠折磨我二人。”

萨奴儿疼痛稍缓,回过神来了,记得她挺刀扑出准备劫持那个入室晋人时公主突然叫了一声“不要伤他”,这才害得她一愣神反被那晋人所伤,便问公主何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