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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品寒士(63)

陈操之在书房里向嫂子说了吴郡求学两个半月来的经过,与陆葳蕤之间的交往却没有说。

丁幼微蹙眉道:“操之,看来褚氏与你是结下深怨了,你千万要小心,我叔父曾说过褚俭这人甚是阴险,他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
陈操之道:“嫂子放心,县上是汪府君主事,郡上有陆太守,褚氏并不能为所欲为,我也会小心应对的,明年三月正式定品之后就好了。”

丁幼微还有很多话要说,但知道小郎赶路辛苦,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,便没再多说,让雨燕掌灯送陈操之去歇息。

陈操之也的确累了,倒头便睡,次日清晨醒来隐隐听得屋外瑟瑟有声,匆匆穿衣下榻,开门到楼廊上一看:啊,下雪了!

雪不大,零零星星地飘着,地上还未积起来,但看看天上厚重的灰色云层,这雪肯定会越下越大。

昨夜睡得晚,丁幼微和阿秀、雨燕都还未起床,陈操之便自己去取水洗漱,等他重回楼上,嫂子丁幼微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,阿秀在侍候,宛若后世流传的顾恺之所画《女史箴图》描绘的女子梳妆情景。

丁幼微从镜里望着陈操之,微笑道:“操之昨夜赶来还真是时候,你看这一早就下雪了。”

陈操之道:“嫂子,我要立即赶回陈家堡了。”说了当初对润儿的承诺。

丁幼微惊笑道:“润儿那个小东西真是会哭的。”便急命阿秀、雨燕收拾东西,都是为阿姑、操之、宗之和润儿缝制好的新衣还有一些新年礼物。

陈操之道:“我在吴郡也给嫂子还有阿秀姐姐、雨燕姐姐带了一些小礼物来。”说罢下楼出院,过了一会带着来德、冉盛来了,奉上礼物,是吴郡刺绣、纹绮绵、透雕象牙梳之类的物事,还有一卷陈操之临摹的卫恒《四体书势》,这是给丁幼微的,陈操之以前听嫂子说过久闻《四体书势》的大名却未得一见。

陈操之也等不及吃汤饼了,便即拜别嫂子,让来德去唤刘尚值一道起程,丁春秋未及梳洗赶来相送,相约明年二月初齐赴吴郡。

卯时末,两辆牛车轧轧南行,雪渐渐的大了,一个时辰后到了枫林渡口,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,且喜渡船就在这边,陈操之让来德押着牛车在后,他与冉盛先乘小船过了江,与刘尚值在渡口道别,换上高齿木屐,双袖摆动,踏雪先行。

第六十七章 温情

天冷,润儿贪恋热被窝,不肯起来,听青枝在外面叫:“下雪了!下雪了!”大喜,赶紧爬出温暖的被窝,撩开帷幄溜下床,光着脚就跳到楼廊上,还没看到雪就被青枝拦腰抱回房去,小屁股挨了清脆的两巴掌——

“衣裳也不穿、袜履也不穿,就敢下床,难道青枝姐姐不会打人吗!”

话音还没落,隔壁房间的宗之也蹿出来了,也是穿着单衣光着脚在跳:“哦,哦,下雪了,丑叔要回来!”

小婵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把宗之拖了回去。

过了一会,小兄妹二人都衣帽厚实地出来了,迭声问:“丑叔快到了吧?”

“丑叔是不是已经过江了?”

“……”

小婵和青枝两个疲于应付,哄道:“操之小郎君是快回来了,你们两个要乖,先去洗漱,吃了早餐等丑叔回来。”

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去洗漱了,吃罢早餐大约是卯时末,攀着廊栏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,问身边的祖母:“丑叔怎么还不回来?”

陈母李氏也担忧着,操之此时定然是在路上,这天寒地冻的又下起了大雪,行路难啊,应道:“是快回来了,你们两个先去书房读书习字,你丑叔回来听到你们在读书、看到你们在习字,可知有多高兴?”

宗之和润儿一听,觉得有理,他二人这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偷懒,和以前丑叔在家一样坚持每日读书习字,天气好时,就由荆奴和来震带着登上九曜山,向北遥望,小兄妹二人讨论丑叔是在北边哪座山峰后面求学?

两个孩子来到书房,人手一卷,开始齐声朗读《论语》,这是润儿的主意,说两个人一起朗读,声音就更响亮,丑叔在大门外就能听到。

读了小半个时辰,一部《论语》读了一大半了,还没见丑叔回来。

润儿道:“阿兄,咱们歇会,口都干了。”

小婵和青枝赶递上温茶给他二人喝,小兄妹二人喝了水,跑到楼廊上朝大门张望了一会,又回来开始习字,宗之临摹的是《宣示表》、润儿是《曹全碑》,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进步很大,丑叔看到了一定会表扬他二人。

练字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,丑叔还是不见踪影,小兄妹二人坐不住了,执笔的小手冻得通红,都麻木了,写出来的字也好难看。

润儿提议:“阿兄,咱们到大门口去等丑叔吧?”

宗之自然是热烈响应,小婵和青枝拗不过他二人,只好带他们到大门口,立在檐下东张西望。

独臂荆奴也在翘首朝北路上看,等着操之小郎君和冉盛回来。

巳时三刻,风雪愈急,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拥下来,地上眼见的白了起来。

荆奴比宗之和润儿还焦急,去向来福借了宽沿斗笠,握一根五尺柳杖,对陈母李氏道:“老奴到前路去迎迎看,说不定小郎君和小盛就过了江来了。”

宗之、润儿自然嚷着要跟去,陈母李氏想想操之今日也该回来了,临去时说了腊月初就动身回来的,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九了,便让来福去向族长陈咸借牛车,载着宗之、润儿往枫林渡口方向迎接一程,不管接没接到,午时前一定要回来,莫要冻坏了孩子。

来福赶着牛车,青枝和小婵各抱一个孩子坐在车厢里,独臂荆奴却不肯坐车辕,他宁愿步行,用柳杖支撑防滑,走得比牛车还快,荆奴年近六十,筋骨依然强健。

从陈家坞至枫林渡口有二十多里路,来福驾车、荆奴步行,迎出十余里,并不见前路有行人,只有白茫茫一片。

眼见临近午时,来福谨遵主母叮嘱,停车道:“小郎君今日怕回不来了,就是今日赶到钱唐,也要去丁氏庄园看望小主母,应该是明日回来,咱们先回去。”

荆奴道:“来福你们先回去,我一个人赶到枫林渡口等等看。”

润儿带着哭腔道:“我不回去,我要去渡口等丑叔,丑叔说了下雪时就回来的,雪这么大了,丑叔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
小婵把润儿搂得紧紧的,哄道:“好好,润儿乖——来福叔,就再迎三、四里吧。”

来福望空挥鞭,牛车碾雪,继续往北行驶,又行了两、三里,走在前头的荆奴突然停下脚步,将柳杖倚在身上,脱下斗笠举高,似乎要挡住漫天大雪好看清前路,突然高呼道:“小盛——小盛——”,一撑柳木杖,健步如飞。

三十丈外的风雪中传来冉盛欢喜的声音:“荆叔,是我,小盛,还有小郎君,我们回来了!”

随即,纷纷雪影中现出两条身影,头戴竹笠,大步而来。

来福停下车,小婵和青枝把宗之和润儿抱下来,小兄妹手牵着手向前跑,锐声喊着:“丑叔——丑叔——”

润儿跑得急,跌了一跤,待爬起来时,就被一人凌空抱起,高挺的鼻梁、黑亮的眼眸、春风一般的笑容,不是丑叔又会是谁?只听丑叔笑道:“润儿、宗之来接丑叔了,冷不冷?”

润儿下巴沾着雪末,颊边还挂着几滴亮晶昌的眼泪,又是笑又是哭,抱着丑叔的脖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:“润儿就知道丑叔一定会回来的,雪下得很大了,丑叔就一定会回来!”

陈操之俯身将宗之也一并抱起来,没走两步,就听得脚底“嘎吱”两声脆响,屐齿断了。

小婵和青枝站在一边看着这叔侄三人的亲热劲,心里也是暖暖的。

自陈操之现身,小婵的眼神就没从陈操之脸上移开过,心里想着:“操之小郎君又长高了,更俊美了,真让人着迷啊。”突然看到陈操之脚步一滞,赶忙上前问:“操之小郎君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