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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翻月光的夏天(176)

作者: 顾徕一 阅读记录

喻宜之摇头:“让我去K市分公司吧,我是您培养出来的,理应继续为齐盛创造价值。”

“你倒不忘本。”艾美云提醒:“还有件事,如果你不再是我们家人,喻彦泽的事太麻烦,我不会再插手。”

“这我也明白,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。”

艾美云:“你过来。”

喻宜之走过去,艾美云把鱼食缸往她面前递了递:“你也喂点儿。”

打量了会儿喂金鱼的喻宜之,她问:“为什么要拒绝?”

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我知道你的理智、知道你的野心,你实在不该做出这样的决定。”

喻宜之低头望着缸里的一尾鱼,恰逢天上一只飞鸟,影子倒映其中。喻宜之轻轻开口:“艾总,还记得我十九岁时,拒绝过一次您的工作邀请么?”

“现在的理由和那时一样,因为我的家在K市。”

******

漆红玉葬礼当天。

场面倒是很热闹,各路朋友都来帮忙,小小的灵堂挤得满满当当,染着蓝头发红头发绿头发的人混在一起,灵堂里五彩斑斓,有种荒诞的热闹。

漆月站在树下抽烟,觉得那灵堂离自己很远很远。

从漆红玉去世后,她一直没哭,连想哭的欲望都没有,脑子木木的,不知该对这世界做何反应。

忽然眉心一疼,她茫然抬头,才发现头顶是一树石榴花,刚才掉落一朵砸在她眉上。

她一切动作都像拉了慢放,缓缓抬手一摸,才发现眉毛上都是花粉。

好像漆红玉去世当天早上,她去买的那袋松花粉。

她只是在想,为什么人生总有遗憾。

就算陪漆红玉吃了很多顿饭,睡前聊了很多次天,也克服了害羞说过“下辈子换你来当我孙女让我好好疼你”。

但,想做的松花糕,还是没做成。

她站在阳光下浑身发冷,任凭艳阳怎么照也照不透——到现在,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,像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,自己登上一辆公交车不知往何处去,世界上万家灯火,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家。

大头在灵堂门口叫她:“漆老板。”

漆月掐了烟走过去。

行礼,致哀,还礼,她一次次鞠躬,脸和身体都僵硬着,觉得自己像具提线木偶,到现在对这一切都没实感。

大头和亮哥敏哥他们商量的声音,像隔了层玻璃罩子传来。

“没这样的规矩,关系再好也不行。”

“可别家都是一个人抱遗照,一个人抱骨灰盒,让漆老板一个人抱也太孤单……”

“没办法,漆老板她没有其他家人了……”

地处边陲的K市因循守旧,没人敢坏了祖上的规矩。

漆月慢慢走过去,她想说“别为难,我一个人抱也可以的”,但她双唇发僵,抬一抬都那么困难。

她望着漆红玉的黑白遗照,望着满灵堂挤满袖管带黑纱的人,而披麻戴孝的只有她一个——从此,茫茫宇宙,孑孓独行。

她骨子发出阵阵孤凉的寒意,眯眼望着灵堂外,明明阳光那么刺眼,为什么一丝温度都没有。

忽然逆光出现了一个剪影。

葬礼该来的人都来了,还有什么人?这吸引着众人一起看过去。

随着那人越走越近,一张冷白如山涧月的脸越来越清晰。

大头第一个反应过来:“喻宜之。”

喻宜之走近,敬香,行礼,致哀,然后找了个工作人员问:“孝服在哪领?”

“你是什么人要披麻戴孝?”

“家人。”

喻宜之去了趟旁边小隔间,回来时身着生麻白衣,头裹白帕,和漆月竟是如出一辙的打扮。

她走过来:“送灵吧,漆月抱骨灰盒,我抱遗照。”

主礼道士:“万万不可,家人以外的人来抱,不仅活人难安,也惊扰死者!”

“我是家人。”喻宜之指指漆月:“我是她爱人,就是奶奶的孙媳妇,算不算家人?”

她声音淡然却有种坚定的说服力:“送灵。”

道士手撑黑伞,一路祝悼,手臂戴黑纱的队伍悠长,喻宜之稳稳抱着遗照,走在队列最前、抱着骨灰盒的漆月身边。

漫天浅黄的纸钱洒下,道士高声念:“救一切罪,度一切厄,渺渺超仙源,荡荡自然清……”

阳光炽烈成一种不真实的白,漆月有些恍然,看向身边的喻宜之,与她并肩而行,毫不犹豫用眼神对她说:“我在。”

道士扬声:“漆红玉,一路走好!”

这是先前交代过的送灵仪式,漆月心里忽然涌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哀伤,那些小时候漆红玉把她抱在膝头、喂她吃松花糕的画面,变做一团又一团棉花似的雾,堵在她嗓子眼,让她张不开口。

可她身边的喻宜之,全不复平时的矜持清冷,跟着道士大声念:“奶奶,您一路走好!”

“漆红玉,一路走好!”

“奶奶,您一路走好!”

终于,在喻宜之的感染下,漆月扯开嗓子跟着大声念:“奶奶,您一路走好!”

一路走好啊,奶奶。

下辈子来做我的孙女,坐在我膝头,让我好好疼你吧。

******

送完灵,又是答谢的宴席,漆月脑子里一团浆糊,但喻宜之实在是个头脑很清楚的人,很快要来入席名单和筵席桌数。

哪桌缺烟少酒,哪桌送宾客的毛巾不够,都是她忙前忙后在打理。

回漆月家已是深夜,阿萱和她俩一起到家。

喻宜之:“阿萱,你先回房吧。”

“可,漆老板她……”

“这里有我。”

阿萱点点头,回房去了。

喻宜之拉起漆月的手:“我们先去洗澡,好吗?”

两人的一身衣物投到脏衣篓里,她和漆月一起进了淋浴间。

漆月租的房子淋浴间并不大,喻宜之拉上门也只够两人面对面贴紧站着,喻宜之给她洗头,抹上护发素,又抹沐浴露,蹲下来一直给她抹到小腿、脚腕、脚趾。

站起来轻声问她:“多久没洗澡了?”

她这次回来没带任何行李,也用漆月的洗发水、护发素、沐浴露。

两人身上散发出同样的味道,各自穿上喻宜之找出的漆月的睡衣,回房,喻宜之轻柔的给漆月吹着头发。

直到两人躺到漆月的床上,月光从窗外洒下来,漆月一脸木然的躺着,看喻宜之俯身过来,眼神温柔的理了下她的额发。

莹白肩头露出来,送到漆月嘴边。

“干嘛?”因为一整天没怎么说话,这会儿开口声音都哑着。

“咬一口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你必须发泄出来。”她伸手托住漆月后脑勺,按着漆月的唇碰触她的肩,喻宜之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体香味,漆月张嘴,咬在她肩头。

刚开始是轻轻的,后来越来越重,这时大团大团的眼泪,从漆月眼眶里夺眶而出,蓄积了太多天的悲伤终于有了出口,像洪水冲溃堤坝、野兽挣脱牢笼。

她眼泪鼻涕口水全涂在喻宜之肩头,越咬越用力,像只受伤小兽一样呜呜哭着说:“我没有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