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打翻月光的夏天(75)

作者: 顾徕一 阅读记录

******

喻宜之吃完走出小店,脸上冰凉一片。

仰头,天上落下细密的雪花。

身边一对情侣依偎着匆匆走过:“下雪了哎!今年冬天邶城还没下过雪呢!”

喻宜之忽然想,从来没离开过K市的漆月,应该还没看过雪吧?

她对着天空拍了一张,发现光线不好并拍不分明,她绕了一大圈,找了盏最亮的路灯,对着灯光拍过去,那些细密纷飞的雪花终于能看清了。

很美。

她拍了好多张,手都有点冻僵了,不过她没在意这个,挑了张最好看的存了,找了处路边花坛坐下,握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字:“你见过这样的雪么?”

打完,怔两秒,又默默删了。

手机装回口袋,手也插进口袋,默默望着眼前的飞雪。

这一次的犹疑,倒并非为了自己。

而是她觉得:她怎么配靠近漆月呢?

她现在和漆月走得越近,到时候漆月知道她是那样的人,不就会更难过么?

按她的计划,她该无限接近漆月。可真到了临头,她又想往后退。

喻宜之坐了很久,坐到并不算大的雪把她头发都打湿了,她扯起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,继续坐着。

******

此时,K市。

漆月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,大半夜在这乱溜达。

诚然她这样的夜猫子,半夜活动不是没有,但那都是喝酒、唱歌、骑车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穿着身松垮垮的睡衣拢着外套,在旧筒子楼下踱来踱去。

因为睡不着。

为什么睡不着?那原因也并非想不清楚,甚至有点过分显而易见,只是她不愿去面对。

就趿着鞋在这乱走,像只屁股着火的鸭子。

忽然她凑近花坛:这儿什么时候开出了一簇小花?

作为K市土生土长的孩子,漆月对各种植物认得还算全,可就连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花,好像喻宜之,在人全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这片旧楼。

开得安静而美。

漆月把手机摸出来,绕来绕去拍了好几张照片,她发现自己没什么拍照天赋,拍不出这月下花丛十分之一的美。

但她还是想把这照片发给一个人看,拢着外套坐到花坛边打字:“你见过这样的花么?”

喻宜之搬去海城那么久,肯定没见过。

只是她打完以后,又默默把那行字删了,手机收起来,望着天边一轮明月,月光皎皎。

喻宜之应该早就睡了吧,毕竟这些天喻宜之在邶城为自己的前途奔忙,忙到从来没联系她一次。

也是。

漆月轻碾着脚下的泥。

她这样的烂泥,干嘛死皮赖脸挡在别人的路上呢?

明月的清辉能有那么一瞬照在烂泥上,就已经很好了。她默默扯起卫衣帽兜,遮住自己的脸。

那张妩媚的脸上恣意全无,只剩沉郁。!

第38章

喻宜之一直坐到双腿发僵了,才站起来往回走。

走回别墅的路上要路过一座很老的钟楼,门洞里坐着一个老人,就连坐着身形都颤巍巍的,脚边一个旧竹篓,竹篓边靠着一张旧纸板,上面几个手写的大字:“老鼠药。”

喻宜之这种同情心并不泛滥的人,都觉得老人有些可怜,多看了一眼。

老人在雪中双手拢进袖子里:“姑娘,买老鼠药么?”

喻宜之心想她买老鼠药干嘛,在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都已经没见过老鼠了。

老人并不愿轻易放过她这样一个“潜在客户”:“姑娘,一看你就浑身贵气,你一定住大别墅吧?我告诉你,别墅角落看不见的地方,有很多老鼠的,我这药是我家三代祖传的,毒性大得很,保证老鼠连挣巴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这下喻宜之有点好奇了:“你卖这么毒的东西,哪些人找你买了你需要登记么?”

“嗨,这几十年不知多少人找我买了,记得过来么?”

“你这药保质期多久?”

“很久,永不失效。”

一阵风起,卷起倏尔变大的雪花,喻宜之迎着灯光在暗红的墙下,惊异的发现老人盲了一只眼,眼眶里一个假眼球,瞳孔散发着诡谲的蓝灰的毫无生命力的光。

喻宜之忽然想,也许,她想完成的那件事,并不一定要假手于漆月。

******

第二天,大年三十。

漆月接到大头电话,大头问她:“你家几点团年?”

“八点。”

漆红玉按照老规矩,团年晚。

“说起来挺对不住你奶奶的,我家七点团年,你能到我家先吃一口再回去么?”大头挠挠头:“我怕我妈今天还是情绪不好,你知道她一直挺喜欢你的。”

下午,漆月在家包饺子,漆红玉坐在一边,摸索着帮她擀面皮,一边听着喻宜之买的那个收音机。

一个个饺子洁白可爱,弯弯的,像一个个小月亮。

漆月告诉漆红玉:“奶奶,我今晚先到大头家吃一口,再回来陪你。”

漆红玉连连说:“哎,你去你去,他们家的年可不好过啊,说起来也是可怜。”

晚上六点多,漆月骑摩托车到了大头家楼下,没进去,倚着摩托车点了支烟。

有外地回来过年的青年路过,不知道她“漆老板”的名头,对着她吹口哨:“美女,没地方团年么?要不要跟哥哥走?”

漆月一个冷眼飞过去,放平时她也许会懒洋洋的调笑几句,但今天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。

她抬头望着大头家的阳台,吐出缭绕的一阵烟。

各家有各家的难,走到她和大头这一步的孩子,个个背着蜗牛壳,挖进去,都是漫漫黑色的潮。

七点,漆月准时掐烟上楼。

一进门,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身姿笔挺,正对着门口灵位参拜,那灵位供奉的黑白照片,有张过分年轻的脸,分明的棱角有着和参拜人同样的坚毅。

大头爸爸垂着头沉默,大头妈妈在抹眼泪,大头在一边手足无措。

他总幻想过了这么些年,今年过年能好点,却还是把每年的情景重来一遍。

原来,过去哪有那么容易过去,看起来愈合的那一道疤,轻轻一揭,仍是模糊的血肉。

漆月走过去,挽着大头妈妈的胳膊安慰。

穿警察制服的人敬完香,又对着大头爸妈标标准准敬了个礼:“叔叔阿姨,我们不会忘记章昊的牺牲,祖国和人民也不会忘记!”

这话于他并非虚假的口号,漆月从那双坚毅的眼里能看到铮铮铁血,藏着无上信仰。

大头的哥哥章昊曾是边境一名缉毒警察,在几年前的一次对战中牺牲,从那以后,他战友每年都有一人来陪大头爸妈过年。

今年来的警察,就是大头嘴里的“祝哥”,因为在毒贩面前露了脸而被调到邶城。他好几年才请到这次过年假,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老家,没想到他选择来了K市的老战友家。

漆月陪大头妈妈坐了一会儿,等大头妈妈情绪平复了才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