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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翻月光的夏天(77)

作者: 顾徕一 阅读记录

喻宜之匆匆把收款码翻出来,女人转钱时她一直盯着瞧。

“好了。”女人抬起头一张脸清冷依然:“很奇怪我为什么帮你是么?”

“因为我也是在十七岁的时候,就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。”

喻宜之直到顺利登机才松了一口气。

她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,舔了舔发干的嘴皮,有些后悔刚才没要女人的水。

一生中最重要的人?

开什么玩笑。

像她这么冷漠的人,怎么会有什么一生中最重要的人?她不想有,也不配有,她只在乎她自己,所以之前才会出现那么自私的想法。

漆月不是什么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。

却是她在得知出事时、想不顾一切赶去陪伴的人。

手机关机前她最后给漆月打了个电话,不出所料的没人接。

估计漆月把手机摔了后根本没心思捡,直接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。

没关系。

飞机呼啸着在跑道上滑行,像一只展翅的巨鸟没入夜色。

等着我,漆月。

******

喻宜之生平以来第一次在飞机上度过了零点,飞机上的人互相拥抱、互相说新年快乐,空姐端来了热腾腾的饺子,问她说“小姑娘你要吃吗?”喻宜之摇摇头。

她心里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:如果在飞机上跑步的话,速度与速度叠加会不会更快一点?

下机以后喻宜之匆匆去坐大巴,时间不合适她就找了辆黑车,一起等车的有个戴眼镜的男人,看着喻宜之说“小姑娘怎么大过年的一个人跑出来?”

喻宜之不说话,他兴致反而更高:“还坐黑车,不怕被人给卖了?”

喻宜之冷冷说:“你试试。”

眼镜男不说话了。

黑车司机兜满了乘客才出发,最后一个上来的大妈要去女儿家过年,明天一早去给小孙儿煲汤,带了一筐活鸡,在竹筐里发出欢快的鸣叫。

一车鸡屎味,眼镜男说:“操。”

路过乡镇时有人在放烟花,很土的那种,每一响只有一种颜色,在空中或蓝或红,在Y省冬天犹然青绿的枝头绽放一瞬又陨落。

喻宜之在一车鸡叫声和鸡屎味里,想起跨年当天漆月给她放过的烟花。

漆月说:「祝喻宜之,自由自在,无忧无虑。」喻宜之自己并没有送漆月一张贺卡,漆月也没追问。在漆月眼里她似乎是被保护得很好、长到十岁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的那种人,事实上她从小就不信神佛,她只信她自己。

神佛这东西世界上最好没有,不然她这样的人,估计是要拔舌头下油锅的。

所以她从不许愿,也不祈祷祝福,这时却对着车窗上氲出的雾气,望着外面的烟花,在心里默默说:「也祝漆月,自由自在,无忧无虑。」不是说人死后其实不知道疼么?如果死后的拔舌头下油锅,能为这个愿望加上名为“永远”的前缀,好像也不亏?

车开到K市时天都亮了,黑车司机明明说好把他们挨个送到目的地,这会儿却又开始抱怨他费了多少多少油根本赚不到钱。

喻宜之跟一筐鸡一起被甩在了路边,而因为打了黑车这时机场女人转她的钱已经不剩什么了,大妈拿出老人机,声如洪钟叽里哇啦打电话喊她女儿来接。

还很好心的问喻宜之:“小姑娘你去哪?送你一程?”

“请问您女儿开过来要多久?”

“半小时吧。”

喻宜之摇摇头,打开手机看了眼,从黑车司机把她们甩下的地方跑到医院,也就半小时。

喻宜之开始跑。

迎着晨曦。迎着清冷的街和零星几个早起走亲戚的行人。迎着一扇扇紧闭的卷闸门。迎着空气里残存的烟火味。

她的羽绒服在K市来说实在太厚了,可她也来不及脱,就那样跑了下去。

一路跑到医院,冲到护士站的时候她肺都在疼,好像有人拿把带毛刺的竹刀在她气管上不停的刮:“请、请问漆红玉……”

喻宜之冲到病房时,漆红玉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,漆月木讷讷的坐在床边,脸上的表情很平静,可平时张扬的一头红发耷拉下来,好像失了色。

不过那时是喻宜之的心已稍微定了定:至少漆红玉现在还在病床上,还没到最糟。

她的嗓子已经干到发不出任何声音,可漆月听到一阵匆忙脚步声已经抬头,一脸惊惶的表情像是怕再听到什么承受不住的坏消息。

不过这次她看到的不是医护不是死神不是带来恶兆的一只黑猫,居然是——喻宜之。

喻宜之迎着薄薄的夕阳走进来,一件特别厚的羽绒服敞开着,连修长的脖子上都全是汗,一头黑色长发以前所未有的乱度粘在额头上,脸上和头发都油腻腻的。

天哪喻宜之居然会允许自己的头发出油?

喻宜之带着一身鸡屎味走近:“奶奶怎么样了?”

漆月呆呆的问:“喻宜之,你、你怎么在这?”

喻宜之看她一眼好像她问了个无比愚蠢的问题:“因为我回来了。”又问:“奶奶怎么样了?”

“做完换肾手术了。”

喻宜之意外:“已经做了?”

“昨天送到医院的时候,医生还以为我们是接到手术通知赶来的,因为有志愿者的遗体刚被送到医院,如果不是那样,医生说奶奶就算昨晚抢救过来,估计很快也会……”

漆月嘴唇抖两抖:“喻宜之你掐我一下,昨晚奶奶送到医院就刚好有肾*/源,现在你又在这里,我是不是在做梦啊?”

漆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睡,可她遇到的事好得都不像真的。

她瞪大布满红血丝的双眼,好怕自己眨眨眼的话,就会发现这些都是梦,而在真实世界里漆红玉和喻宜之都已离她远去。

喻宜之走到她面前,弯腰,用力在她脸上掐了一下。

漆月:“啊你还真掐啊!你这人怎么下死手!”

喻宜之摸摸漆月的脸,她的语气和她的手同样温柔:“不是做梦,漆月,你会遇到所有最好的事,因为你就是这么好的人,干净得像月亮一样。”

漆月呆呆的:“我?干净?”

漆月这辈子听人骂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脏,生长在老城区筒子楼,角落里堆满旧纸箱和老鼠屎,摩托车行里是臭烘烘的机油,沾在她指甲缝里洗都洗不掉。

还有她那么花,每两周换一个男朋友或女朋友,不知多少人一边觊觎她的美貌和身材觉得和她谈谈也不亏,一边又在背后骂她脏。

这辈子她和“干净”二字无缘,所以无论表面多么吊儿郎当,靠近喻宜之时总小心翼翼。

生怕弄脏月亮。

可喻宜之温柔的摸着她的脸,黑沉的眸子闪着无比坚定的光:“嗯,漆月,你是我见过心思最干净的人。”

“你帮被欺负的人,你救流浪猫,你从没有抛下你奶奶,还有,你相信我。”

喻宜之叹了口气:“你跟我才认识半年啊,你怎么能相信我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