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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翻月光的夏天(84)

作者: 顾徕一 阅读记录

可她担忧的事终归没有发生,时过惊蛰,春雷始鸣,空气里隐隐的暗响,似要驱散一冬的阴霾。

她回望走廊,任曼秋还裹着披肩坐在那里,等待着最后尸检的结果,得知消息的喻文泰旧识纷纷赶来探望,给任曼秋送上安慰。

直到医生出来宣布,喻文泰的确死于血管瘤破裂,没有其他任何因素干扰,是一场令人悲痛的意外。

喻宜之对着窗外,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气。

******

这几天漆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,并没联系喻宜之,怕给喻宜之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。

又三天后,喻文泰的葬礼公开举办,这在K市是件大事,不少人前去送行。

漆月混在队伍里,拿着人手一枝免费领取的白菊,听着前后左右的人议论喻文泰:“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了,才五十岁。”

“在富人里算难得有良心的吧?这些年也算为K市做了不少实事。”

“对啊,资助贫困生、修路、修图书馆……富了也不忘本,不容易了,可能真是个好心人吧。”

漆月无声的撇了撇嘴角。

快排到她了,远远已经能透过透明的棺材望见喻文泰的脸,经过入殓师的化妆,那张脸还跟在世时一样栩栩如生,带着他一贯宽厚的笑。

周围人还在说:“相由心生啊,一看就是个善心人。”

漆月被呛出一声冷笑,把花丢在地上狠狠踩碎,走出队伍给自己点了支烟。

“哎这小姑娘怎么这样……”

后面人拉她一把压低声音:“你不知道她么?看那一头红头发,叫什么漆老板,混街头那群年轻人里挺有名的……”

漆月骑着摩托回家,任风把她的红发吹得乱七八糟。

为什么。

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表面的伪善的嘴脸。

她停摩托车的时候又狠狠踢一脚,扬起一地的沙,掐了烟闷闷往家走,从榕树下传出一声轻唤:“漆月。”

漆月跑过去:“喻宜之,你怎么在这?”

她刚去葬礼就是为了看看喻宜之好不好,没想到喻宜之根本没出现,只有任曼秋和喻彦泽在鞠躬答谢。

这会儿叶片滤过阳光的阴影落在少女脸上,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干净:“没人再留我,我终于可以从那种家里搬出来了。”

她脚边放着小小一个行李箱,大概也就只装了随身的几件衣服,站起来轻轻拥抱漆月:“我又是孤儿了。”

漆月怔了一瞬。

少女身上带着香,脸上带着突然解脱后的茫然的笑。

漆月轻轻回抱她:“没关系的喻宜之,你还有我。”

她拎起喻宜之的行李箱带她回家。

喻宜之的故事呼之欲出——她也曾是孤儿院的孩子,相比起漆月从小的明艳,小时候她瘦瘦小小不起眼,喻氏夫妇本想收养的是漆月,但小小漆月不知感应到了什么拼命抵抗。

所以他们才注意到喻宜之,喻宜之比漆月“幸运”一点,送她来的人告知了父母的姓氏和喻宜之的名字。

任曼秋温婉的笑着:“也姓喻啊?这就是了不得的缘分了。”

喻文泰的眼神,第一次落到了喻宜之身上。

喻家从未收养喻宜之,喻宜之的户口被上在了一个极远房的亲戚家。

喻文泰是表面伪善而背后阴冷的人,任曼秋情绪崩溃时的一次出轨,成了她擦不去的污点,也造就了喻文泰对“白色”和“干净”近乎偏执的迷恋。

一个玻璃罩子的、从小被保护得最好的干净女孩,将成长为最优秀的新娘,介时任曼秋将与喻文泰离婚,以一个幽灵的身份继续存在于这大宅之内。

讲这些前尘往事的时候,漆月和喻宜之一起躺在她小小的木板床上,漆月狠狠骂:“真变态!”

她忿忿告诉喻宜之:“今天葬礼的时候,那些人还都说她是大善人呢,我呸!”

喻宜之平静的说:“他做的那些事,的确是善事。”

“可他是个大变态大恶人啊!”漆月一脚踢在木板上。

喻宜之穿着公主一样的睡衣,绸缎那么白,躺在旧洗衣机洗毁了颜色的灰紫床单上,像莫名照进来的一抹月光。

在以一场几乎难以置信的意外脱离了过往的桎梏后,月光终于不再带着阴翳。

她脚背那么滑,轻轻磨蹭着漆月撞到的脚趾:“疼吗?”

漆月红了红脸。

喻宜之发出一声轻笑。

漆月偏过脸:“笑个屁!”

喻宜之:“别躲了,我知道你跟那些男朋友女朋友,什么都没有过。”

“干嘛装成这样?”

“我k,你以为街头好混的啊?小白兔都是要被大灰狼吃掉的好吗?要想不被吃,你只能把自己搞成一只刺猬。”

“结果蜕下那层皮,还是小白兔。”

“你说谁是小白兔?”

喻宜之忽然伸手,轻轻抱住漆月的腰。

漆月浑身一僵不敢动了。

“漆月,我也送你一句承诺。”喻宜之闭上眼,额头轻抵漆月肩头:“像你会不顾一切保护我一样,我也会保护你的。”

即便成熟如喻宜之,在刚满十八岁的年纪,也还有一份带孤勇的天真。

说承诺的时候发自真心,对以后人性的复杂全无预料。

******

第二天,漆月想着喻宜之要按时去学校,特意设了很早的闹钟,一睁眼,身边的床却已经空了。

她一下子坐起来。

迎着清晨阳光的氤氲光线,她在窗前看到一个清丽的剪影,整个蒙在一层模糊的光晕中。

她走过去:“你干嘛呢喻宜之?”

喻宜之仰起脸来冲她微笑。

那是一个过分干净的笑容,甚至让不习惯这么早起的漆月一瞬陷入恍惚:月光为什么会照入清晨呢?

喻宜之在擦桌子。

漆月低头看到喻宜之指间的旧抹布心里堵了一下,伸手去抢:“别擦了,擦不干净的。”

那些污垢都已陈年,狗皮膏药一样难看的黏在桌上。

这里是跟喻宜之住过的三层大别墅,自然是很不一样了。

漆月:“要不还是租……”

喻宜之没钱,但漆红玉术后医药费负担小了些,她可以去修摩托车,去骑车赢钱,去……

喻宜之冲她眨眨眼:“你要赶我走吗?”

“不是那意思。”

超出漆月意料的是,喻宜之从未表现出对这旧筒子楼的任何不适,好像她从出生开始就住在这里一样。

漆月做饭的时候,她会拿一个小凳子坐在漆红玉脚边,剥蒜或者摘葱,漆红玉有时会絮絮叨叨讲一些年轻时卖花糕的事。

那些都是漆月不屑于听的,生活早已让她变得暴躁而没耐心,但喻宜之不,仰着脸听得很认真。

阳光落在她脸上,光影攒动。

晚上喻宜之逮着她做题,做不完不让睡觉。

然而在学校,两人还是陌生人一样。喻宜之经常被老师当成典范拎出来夸:“你们看看喻宜之同学,家里出了那么大事还次次考第一,你们还有什么借口好找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