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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151)

他有点不安:“殿下,我们是否需要做什么?”

贺湛摇摇头。

周翊也道: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,殿下来信,也是让我们能够了解京城情势,不至于当睁眼瞎。况且,这信件一来一回,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,这中间,说不定又发生了什么,兴许现在安王已经启程准备前往灵州了。”

贺湛绝想不到,当初三哥这一走,他们兄弟俩就此天南地北,山水迢递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。

他忽然生出一股后悔之意:早知如此,当初上疏请求与三哥一道回京,又或者让三哥迟些再走,也许就碰不上这些糟心事了。

不过贺湛也知道,这些设想都是不现实的,三哥这个决定,背后所隐藏的,是太子与二哥的不和。伴随着这两人之间的裂痕进一步扩大,势必会蔓延到其他兄弟身上,就算他现在身在京城,也不可能与三哥同去一块封地。

周翊慢慢道:“依我之见,殿下这封信,不仅仅想让我们知道长安现在发生了什么,也是希望我们能有所准备。”

贺湛心头一动:“你的意思是,三哥希望我主动向陛下提出,将广州作为封地?”

周翊:“信件往来并非秘密,许多话,三殿下肯定没法在信中写明白,但是以三殿下的为人,既然他已经提到各位殿下的封地,想必有所暗示。”

谭今点点头:“鸿渐说得有理,殿下,您如今手头上,除了在本地重新收编的兵力之外,还有五万禁军,统共也有十来万了,朝廷不会任由他们变成您自己的私兵。”

周翊:“所以殿下不如主动上疏,将五万禁军交还长安,然后再请封,一退一进,朝廷一定会答应,岭南此地有您与安王殿下二人的经营,已经初成气候,南夷人也已归心,您如果走了,那就是换一个人来摘果实。”

贺湛心中又酸又涨,所以这才是三哥不让他走的原因吗?对方将已经初见成效的地方交给他,否则现在需要去灵州的人,就是他了。

“我会择日上疏的。”他听见自己如是道。

这里的经营,非三五年无法见成效,换一个人来,未必明白贺融的心思,未必能贯彻到底,而谭今与周翊等人,虽然也堪大用,却还必须有一个知兵的人在此镇守,因为黎栈叛乱刚过去没多久,人心还未彻底稳固下来,这样一个位置,只有贺湛来担当,才是最合适的。

见贺湛情绪不高,谭今与周翊也没多打扰,聊完正事,就起身告退,将此地留给贺湛与贺僖两兄弟。

贺僖虽然咋咋呼呼,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插嘴,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选择出走,又不受爵位官职,就应该彻底放手,而不是贸然去指手画脚。

“四哥,你是不是早就料到,大哥与二哥必然会翻脸了?”贺湛问他。

贺僖摇摇头:“我是看到齐王造反,弑杀先帝,心里害怕了,因为我不明白,人心怎么能贪婪狠毒到这个地步,连自己亲爹都能下得了手,难道人一旦坐在那个位置上,心性就会大变,为了得到皇位,就能不择手段,铲除异己,哪怕是亲爹和兄弟?”

贺湛:“所以你怕齐王的事,会在我们兄弟身上重演?”

贺僖老老实实道:“我也不知道会不会,但当时我就一心想避得远远的,绝不掺和这些破事,不然身在京城,谁知道哪天会被抓上船,哪天又会被踢下船?其实我于心有愧,我现在还没能像我师父那样,发下宏愿,一心度化世人,以弘扬佛门为己任,但现在看到三哥这封信之后,我忽然觉得,自己的选择没错,像我这种人,根本就没法跟别人耍心眼,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菩萨和明尘过日子好了。”

贺湛苦笑:“你这叫大智若愚,我还挺羡慕你。三哥在信中没写大哥与二哥如何,希望他们之间能好好的吧,可千万不要起什么波澜了。”

贺僖摸了摸光头,嘿嘿一笑:“你羡慕我?那要不你也来当和尚?我可以把玉台寺的住持让给你。”

贺湛冲他翻了个白眼。

“你猜我把你撺掇我当和尚的事告诉陛下,他会有什么反应?”

贺僖打了个寒颤,连连摆手:“当我没说,当我没说!”

第111章

观风殿, 顾名思义,观风瞻星,华阙揆地。

但这个寓意极好的名称,似乎却并没有给这座宫殿的主人带来更多好运。

先帝在位时, 观风殿住的是卫王的生母宋德妃, 先帝驾崩之后,宋德妃晋位宋太妃,迁往太妃们居住的宫殿,卫王自请前往封地这一举动, 为宋太妃又赢得一次晋位的机会, 由太妃晋为贵太妃, 虽然卫王希望能够带母亲一并去封地的请求没能得到允许,但宋贵太妃,也因此从太妃群居的宫殿, 迁至景致好的单独寝宫。

说回观风殿, 在宋贵太妃之后,这里现在的主人是袁德妃。

嘉祐帝登基之后, 袁德妃作为潜邸为数不多的老人, 又是跟着皇帝一路患难过来的,虽然未能封后, 但最后也得了四妃之一的位分,位居裴皇后之下。

昔日的风霜早已将袁德妃的美貌消磨殆尽,如今新人换旧人,后宫里多了许多漂亮的新面孔, 嘉祐帝一个月也到不了观风殿一回,不过赏赐依旧时不时下来,众人知道皇帝念旧情,加上裴皇后赏罚分明,都不敢怠慢袁德妃。

但没了男主人的观风殿,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掩映在精雕细琢的园林之中,却一日日空荡衰败下去——即使这里面,还住着人。

贺融走入这间宫殿时,就油然生出一股与别处不同的异样来。

沉沉暮气与腐朽的气息,四处弥漫,令人不由自主心头一沉。也难怪皇帝不愿意来这里,宫中多的是莺飞燕舞,朝气蓬勃之地,他又何须跑这儿来自苦自虐。

贺融是第二回 踏足此地,上一回还是在嘉祐帝刚登基不久,袁氏受封德妃,他陪同袁氏的儿子贺熙,与其他几个兄弟一起,过来给德妃请安祝贺。

但这里毕竟是后宫,就算德妃对他们兄弟而言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,但礼不可废,男女有别,除非亲儿子,否则谁又会成天往这里跑,招人话柄?

所以,除了时不时让贺熙帮忙带些问候与孝敬,贺融没有再来过。

这一次,既是临行之前来道别,也是因为,袁德妃的病情日渐沉重,已经到了起不了床的地步了。

“三哥,多谢你来。”

七郎贺熙早已等候在门口,见他出现,忙迎上来,低声道。

贺融与他一并朝里走:“德妃的病情如何了?”

贺熙苦笑:“太医说,积重难返,只能徐徐疗养。”

宫里的太医,轻易不会将病情说重,话要拿捏圆滑,给自己留余地,用药也都是以温和中性的药材为主,能说出这样的话,说明袁德妃的病情,的确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。

谁也没有明说,但贺融心里知道,他来见的这一面,也许就是袁德妃的最后一面了。

贺熙低头,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。

贺融拍拍他的手臂,轻声道:“等会儿在你母亲面前,不要哭。”

贺熙嗯了一声,勉强露出笑容。

“皇后也来了,正在里头陪着母亲说话。”

“那我们在外头等等?”贺融询问。

贺熙:“无妨,皇后方才知道你来了。”

贺融微微颔首,不再说话,两人踏入内殿,浓浓汤药味扑面而来,挥之不去。

裴皇后正坐在床边,陪袁德妃低声说话。

见贺融贺熙两兄弟进来,她回头一笑:“你们来得正好,三郎,德妃正念叨你呢,说你许久没有入宫看她了。”

贺融拱手道:“是我的过错,本该常入宫探望您的。不日就要远行,此去未知何时方归,请容我向您二位辞别。”

他朝裴皇后跪下,行了一礼,这是子女对父母的礼仪,裴皇后是贺融名义上的嫡母,自然受得起。

“快起来吧。”裴皇后道。

但贺融没有起来,又朝袁德妃恭恭敬敬,磕了三个响头。

袁德妃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,她知道对方的用意。

这三个响头,是感激她在竹山县十一年的养育之恩。

她只是妃嫔,并非皇后,贺融无法堂堂正正叫她母亲,只能以这种方式,来表达自己的感恩。

三个响头之后,又是三个响头。

“这是代四郎叩的,他生性顽劣,离家出走,至今未归,但想必他对您的心意,与我是一样的。”

说罢,贺融又叩了三个响头。

“这是代五郎叩的,他虽然远隔万里之遥,一时半会无法回京,但他同样从未忘记您的教诲养育之恩。”

“快、快起来!七郎,快扶你三哥起来!”袁德妃哽咽道。

她情绪一激动,就忍不住要咳嗽。

裴皇后为她顺背,责备道:“你方才也听太医说了,不可大喜大悲,怎么又激动起来,孩子孝顺重情,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?”

袁德妃流着泪笑道:“我这是高兴,也是惭愧,皇后在此,我何德何能……”

“但你们在竹山吃苦的时候,我还未在陛下身边,你教导了他们十一年,担得起他的礼。”裴皇后道。

袁德妃接过她递来的帕子,拭泪道:“三郎打小不声不响,却外冷内热,我还记得有一年,我帮着陛下编草鞋,夜里在灯下编得太久,隔天眼睛就开始难受,一直流泪,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枸杞明目,就让二郎带着他上山采了许多枸杞回来,给我泡水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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