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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161)

既然你都不要脸了,那我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。

贺融挑眉:“周郎君这是打发叫花子呢?”

周恕又是一呆:“殿下的意思是?”

贺融环顾一周,叹了口气,似乎为他的不开窍而不快。

“这样吧,你们几家分一分,一共十二万五千钱,看什么时候能给我。”

十二万五千钱?!

所有人都睁大眼睛,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。

本朝建立之初,天下未定,物价混乱,一斗米飞涨到三四百钱,当时百姓叫苦连天,到了先帝和当朝天子在位期间,一斗米约二十到三十文,视地区与大米品质而变动,是以十二万五千钱,这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。

哪怕这些商户勉强凑凑也能拿得出来,他们仍不由为安王的狮子大开口而倒抽一口凉气。

这年头,最好最昂贵的突厥敦马也就九千多文。

安王可真敢开口啊!

真把他们当冤大头了不成?

周恕心头冷笑,面上也敛了笑容:“殿下,这……有些过了吧?”

“哪里过了?”贺融面不改色地望着他。

揣着明白装糊涂!周恕几乎控制不住脸上也要露出冷笑了,他定定看向对方,似乎想从对方那里看出点端倪来。

无缘无故,凭什么就觉得他们会出这么一大笔钱?是他安王傻了,还是觉得他们像傻子?

余丰抬眼瞥见众人脸上古怪抽搐的神情,心里暗暗幸灾乐祸。

他还记得自己刚刚上任时,这些人给他的下马威,这下风水轮流转,轮到他们被整治了吧?

活该。

但他也怀疑安王这是穷疯了,张口就是十二万钱索贿,谁能给得起,谁又愿意给?

贺融拿了颗樱桃送入口中,嗯,挺甜。

“这样吧,我给诸位三天时间,你们大可好好回去考虑考虑。”

他站起身,顺手拿过竹杖,也不看旁人反应,抬步就往偏厅走。

余丰隐约还听见他跟旁边那少年的只言片语。

“今儿心情好,去市集买盆花回来摆。”

“还买啊,您都种死十八盆了!”

“胡说八道,什么叫我种死的?”

……

莫非安王还有什么倚仗不成?

余丰在心里转了几圈,将视线收回来,也跟着起身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,好整以暇,踱着方步离开了。

安王身边的人陆续离开,连仆从也走了个精光,余下一干面色铁青的商人们互相对望,难抑心头怒火。

“父亲,这贺融实在欺人太……”周致实在忍不住。

“住口!”周恕喝止他,要说也不能在这里说。“回去再说!”

另外一头,已经离开都督府,正要上马车的余丰,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桑林拦住。

“使君,我们家殿下找您。”

余丰诧异:“还回都督府吗?”

桑林冲他咧嘴一笑:“不,殿下说带您出去玩。”

第120章

玩什么?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。

余丰莫名其妙, 一时也没多想,等到上了马车,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贺融,才如梦初醒, 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。

“殿下, 我们这是去哪儿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
余丰自觉不像那几名商户,懵懂自大,以为他们有世家高门当靠山,就可以不将安王放在眼里, 他毕竟是灵州刺史, 这半年来, 贺融深居简出,到底在鼓捣什么,余丰还是有点儿察觉的, 他根本就不相信安王是真到这儿来隐居避祸的。

“我自来到灵州, 还未好好与茂林促膝长谈,交换心迹, 眼下春光正好, 若茂林今日公务不忙,就陪我一道出去走走如何?”

余丰半点也不想跟安王交换什么心迹, 但他还是干笑一声道:“殿下有此闲情,下官自当奉陪。不过,咱们这是去哪儿啊?”

贺融看了他一眼,终于给了答案:“北城军营。”

余丰一愣, 下意识问:“去那儿做什么?”

贺融似笑非笑:“听说茂林上任两年,一次都没去过?”

余丰有些不自在,他知道安王这是看出什么了,轻咳一声,将身体挪了挪。

“殿下,灵州府兵积重难返,弊病重重,自下官上任以来就已是如此,我也曾试图动一动,但随即京城那边就来了训斥,非是下官不肯作为。”余丰低声为自己辩解道。

正如孙翎向贺融所汇报的那样,灵州府兵吃空饷的问题十分严重,一共十万的在册兵额,朝廷也拨下了十万的甲胄军饷,但余丰却知道,灵州实际兵员,可能连四成都不到。

这些问题,早在上任之初,他也曾摩拳擦掌,雄心勃勃,想要向朝廷奏报此事,当时他还不知道灵州这些商户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,谁知一腔热血被当头冷水浇下,余丰没有等来朝廷的嘉奖,却等来一纸言辞严厉的训令,说他豢养男童,收受贿赂,又不思正务,罚俸三个月。

听他苦着脸说完,贺融却面色不变,问:“那你豢养男宠,收受贿赂,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

余丰面色一僵,勉强笑道:“殿下,您既然知道,就不要再提了吧?”

贺融冷冷道:“你持身不正,被人抓住把柄,告不倒别人是正常的,若一身清白,又怎会被倒打一耙?”

余丰唉声叹气:“说起这贿赂,其实也是他们设的圈套,当时我刚来上任,他们就频频请我吃饭,我知道这些人背后都是世家,不好得罪,想着虚与委蛇一番,也就去了,他们想送钱,我没肯收,想送字画古玩,我也都回绝了,结果有一日,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爱吃桃子,就送来整整一筐的桃子,下官一开始也没在意,就拿了一些,让人把剩下的送去……咳,那谁,玉郎那里。”

在安王面前提起男宠,余丰的脸色很不自然,语速也快了许多,赶紧语焉不详地带过:“结果桃子吃完了,发现筐子还沉甸甸的,下人好奇,就将底下的桃叶给翻出来。”

贺融接下他的话:“结果却发现下面是黄金?”

余丰苦笑:“不是黄金,但也差不多,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家老母重病,需要上好灵芝和人参滋养,就在下面铺了厚厚一层的灵芝人参,那人参每根起码都有上百年了。若是金银财物,我还能坚拒,可事关老母,我……殿下,若是您碰到这样的事,又会如何抉择?”

贺融淡淡道:“我娘早死了。”

余丰一噎,想起安王生母的传说,心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
“自古忠孝难两全,收了他们的东西,注定就要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。”贺融道,大道理他懒得说,相信余丰知道的不比他少,但人心就是这样,往往一念之间,就会通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
余丰叹了口气:“殿下所言甚是,那些药材,其实我只用了两份,我娘就已经回天无力,去世了,余下的,我也没占着,都原封不动送回给他们,可到底收了还是收了,自那次上奏未果之后,他们就不将我这灵州刺史放在眼里了,我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。”

经此一事,余丰心灰意冷,索性也不再管这些事,每日除了处理公务,就是与自家男宠厮混,对周家的作为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虽然没有再贪污受贿,也没有跟那些商户同流合污,却是不折不扣的毫无作为。

他对贺融诉苦:“不是下官不想整治,是我手底下那些人,十有八九都是前任和前前任刺史留下来的旧人,这些人跟周家陆家他们早就狼狈为奸,互通有无,连朝廷派来御史巡查,他们都能瞒天过海,更不要说下官单枪匹马,能干点什么了。”

还不忘溜须拍马两句:“其实殿下,您想整治这些人,下官是求之不得,举双手拥护的,灵州的风气早该好好整顿一下了,否则真要有突厥人打过来,这城还怎么守得住?也就是您来了,才能治得住他们!”

贺融闭上眼没说话。

余丰有点忐忑,忍不住又惴惴问道:“殿下,您这次去军营,是要对府兵中那些害群之马下手?可他们背后都是那些商户……”

贺融没睁眼,身体靠在车壁养神,直到余丰有些坐立不安,才终于开口:“你知道我为何问他们要钱?”

余丰一愣。

他还真不知道。

他以为安王想钱想疯了。

难道还不是?

余丰闭上嘴巴,开始冥思苦想,贺融顿觉世界一片清静。

……

军营不远,很快就到。

下马车时,余丰见贺融拿着竹杖,伸手想要扶他一把,谁知横里伸出一只手,将他的手格挡开,余丰没反应过来,桑林已经扶了贺融一把。

余丰嘴角抽搐,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跟在后面,心里一边琢磨着方才他与安王两人的对话。

安王蛰伏半年,今日先是宴请周家等人,然后又到北城军营来,难道真是想要涤清灵州的浊气?

他忽然发现今天安王带了不少人过来,这些人先他们一步到达军营,如今有些正列队迎候,有些则不知去向。

余丰跟着安王来到校场,发现往常这个时候,士兵们一般都在操练,此时却被薛潭召集到了一起,偌大校场,一眼望去,乌泱泱的脑袋,让余丰有些发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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