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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195)

“父亲,纪王身边只有两万兵马,一旦突厥人打入长安,他会很危险,您能否派兵前去接应,让他能安全撤回来?”

李宽皱眉道:“你当打仗是什么,过家家吗?禁军主力好不容易跟着陛下撤到襄州来,哪里还能掉头回去?离京前,我已经再三劝过他,让他跟着陛下走,但他不听,非要留下来,陛下已经让我派人去长安,再次劝说纪王早日撤离,你放心吧,他不会傻得等在那里挨打的。”

李遂安忽然道:“父亲真的劝过纪王吗?还是推波助澜,怂恿纪王留下,用长安帝都,据者为王的功劳吊着他?”

李宽原本低头批阅文书,闻听此言,笔尖一顿,抬首看她,冷冷道:“你这是对你父亲说话的态度?纪王是你的丈夫,我的女婿,将他置于危险之地,让我的女儿守寡,对我有什么好处?你从哪里听来一些流言蜚语,就妄敢对你爹指手画脚?!”

他的语调并不高,但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,所谓居上位者,生杀予夺,不过如此。

李遂安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,话差点就接不下去,咬咬牙,她仍是道:“祖母临终前,曾将我叫去,说祖父和您……”

李宽打断她,摆出一副不想听的表情:“正逢风雨飘摇,多事之秋,你不思好好奉养父母,照顾夫婿血脉,反倒在此混淆视听,胡言乱语,平日里学的那些都到哪里去了?”

顿了顿,他缓下声音,面容恢复平淡:“你祖母当时久病卧床,神智已经不甚清醒,说的话听听便是,不必与老人家争执,但也不能当真,我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,但如果那些话,你祖母从前未与你说过,那十有八九,便是纯属子虚乌有。罢了,你先去陪你母亲吧,我还有事要忙。”

李遂安定定看了她的父亲片刻,告了一声罪,便转身离去。

李宽依旧埋首文书,没有抬头,过了好一会儿,侍卫来报,说王妃入宫去了。

“看住她,若是她想去见天子或皇后,就拦下她,将人给我带回来。”李宽思忖片刻,吩咐道。

侍卫领命而去,李宽却随意将笔一搁,露出些许意兴阑珊的神色,少顷,哂笑一声,似嘲讽,又似有趣。

“没想到我李宽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儿!”

第147章

傍晚时分, 侍卫汇报的信息让李宽有点意外。

“她没去见天子或皇后?”

“是,王妃去见淑妃,不过她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,听说与淑妃生了几句口角, 回来的半道上偶遇皇后身边的宫女肃霜, 寒暄两句,因隔得远,卑职听不清楚,不过眨眼就分道扬镳了, 两人身旁又有其他宫女在, 应该没来得及说什么要紧的话。”

李宽挥挥手:“知道了, 你先下去吧,继续看着她,只要她不与陛下有关的人的人接触, 就不必管她。”

侍卫应声告退, 旋即又被李宽叫住。

“去请何先生过来。”

……

李遂安的确是想去见裴皇后的,她知道裴皇后为人通透, 自己没想明白的事情, 裴皇后一定能得出答案。

事到如今,当初祖母临终前的话, 已然变成咒语,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耳边。李遂安虽与父亲感情淡薄,可那毕竟是她的生身之父,她一面用孝道约束自己不要胡思乱想, 一面却又忍不住将父亲的行为和祖母的话联系起来。

但她也很明白,自己的父亲城府深沉,假如真有那份心思,能韬光养晦数十年,一定在暗地里做了无数准备,区区一个自己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。而自己的母亲……李遂安不愿以恶意揣测她,但她知道,自己的母亲,李夫人就算知情,很可能也会站在父亲那边。

纪王远在长安,安王远在灵州,换句话说,李遂安现在一无所有,孤立无援,她拿什么与自己的父亲周旋?

思来想去,唯有裴皇后。

就算陛下被蒙蔽,但那个睿智淡定的女子,也一定有法子。

入宫路上,李遂安福至心灵,生生改变了路线,脚步一转,将目的地临时换成李淑妃的居所。

她们这两个异母姐妹,从小到大就没什么话说,想要吵架简直轻而易举,李遂安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个引子,从李淑妃那里怒气冲冲出来,半途上就恰好遇上了宫女肃霜。为防隔墙有耳,她没有急着与肃霜接触,只是与对方寒暄两句,再在两人错身而过时,飞快将一小片丝帛塞入对方手心,她相信以肃霜的细心和镇定,一定能够察觉不妥,并将丝帛送到裴皇后那里。

回来之后,李遂安开始忐忑不安等着消息,她一面担心父亲发现端倪,一面又担心引不起裴皇后的重视,偏偏这时候母亲还找她去说话,直到天色将晚,留她用了饭,才放她回来。

飞红一直候在门口,看见李遂安的身影,这才松了口气。

“娘子,方才我去后厨盯着晚上要给您的汤,正巧碰见平日来送菜的孙四郎,他给我送了一篮子鸡卵,说是我早上让他买的,可我明明没让他买鸡卵子,您看?”

她是义阳大长公主身边的旧人,公主去世之后,她就跟着李遂安,如今李遂安身边若还说能信能用的人,那就是她自己的贴身侍女容儿,与飞红了。

李遂安心头一动:“那篮子鸡卵呢?给我瞧瞧。”

飞红忙将篮子提来,满满一篮子的鸡卵,个头饱满,还带着些许腥味,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

李遂安先让她们将鸡卵拿出来,看看篮底和盖在上头的蓝布,又不厌其烦拿起一个个鸡卵摇晃。

忽然,她咦了一声,将手中鸡卵在桌案上磕开。

飞红与容儿面面相觑。

这个鸡卵是空的,里头塞了一张丝帛,上书几个小字:明日午时,胡盆子街杨氏胭脂铺。

李遂安仔仔细细,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,这才将丝帛烧了。

飞红担忧道:“娘子,这上头的字也不知是谁写的,您不会真要去吧?”

李遂安沉默片刻,道:“你是祖母最信任的人,祖母临终前与我说的话,你没有听见,但应该已经知道一些内情,这个讯息也许是裴皇后派人来传递的,无论如何,我必须去一趟。”

飞红面无血色:“娘子,那可是、可是……您的父亲!”

最后几个字,她几乎是压着喉咙,用气音发出的。

即使此刻并没有人在外头窃听,但容儿依旧自觉走到门口,为她们把风。

李遂安苦笑了一下:“飞红,你别忘了,我的祖母是义阳大长公主,我身上,可也是有皇室血脉!祖母将这个秘密隐忍了一辈子,可如今,我却不能再装作不知情。我们这一路走来,你也瞧见了,有的百姓连一辆板车都没有,就靠双腿走,跟在我们后面,从长安跟到商州,又从商州跟到这里,而我们,虽说是逃命,可毕竟有马车坐,有饭吃,我住在这里,除了屋子小一些,吃的简单些,与在京城别无二致。”

飞红沉默下来。

“小时候,我跟着祖母长大,她带着我赴宴享乐,看尽玩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,告诉我,天之骄女便是生来就有荣华富贵,凌驾于世人之上。每次我回父亲那里,他却总要教训我,说我不够俭朴,说民心天下那些大道理,我觉得烦,也知道他因为我亲近祖母而不喜欢我,便越发不肯回家,与他渐行渐远,可如今我才发现,他说的那些道理……即使他自己做不到,我却已经记在心里,所以听说贺融单枪匹马出使西突厥,化解干戈,才会对他改观,佩服他的胆气,甚至喜欢上他……”

不知不觉,李遂安的眼睛湿润了。

这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倾吐而出,飞红与容儿静静听着,谁也没有插嘴。

飞红有些心疼,她没想到当年那个任性可爱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,不知不觉竟成长至此。

只是成长的代价,未免太大。

“容儿明日与我出去,旁人问起,就说我闷得慌,去街上走走,飞红留在这里,有什么风吹草动,立马与我禀报。”李遂安平复心情,冷静道。

飞红郑重应下:“娘子放心。”

隔日一大早,李遂安带着容儿出门,她并未直奔那间胭脂铺,而是信步闲逛,东看看,西走走,买了不少东西,又在食肆歇脚,看上去真如散心一般,直至午时将至,才来到信上写的那间杨氏胭脂铺。

时局动荡,街道上不少店铺都关门了,不过也有一些能赚钱的还开着,杨氏胭脂铺旁边贴了一张告示,说明东家下个月就要走了,这间铺子会暂时歇业,直到东家回来,不过李遂安她们进去时,铺子里依旧摆了不少胭脂水粉,店铺伙计也很热情地过来招呼。

“二位想看些什么,小店可能要歇业,正在清货呢,所有东西都可以便宜出售的!”

李遂安犹豫片刻,说出丝帛上的另外几个字。

“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”

伙计一愣,抬眼看看外头,小声快速道:“娘子请与小人来。”

李遂安让容儿留在外头,自己则跟着对方进入后堂,便见肃霜果然已经站在那里,旁边还坐着一人,身穿齐胸襦裙,看着眼熟。

对方将头顶的幂离摘下,露出真容。

“皇后!”李遂安惊诧交加,她没想到裴皇后竟会亲自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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