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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206)

支持张嵩的人纷纷附和,当然也有不少已经成了李宽同党的,出言反驳,众人一时争论不休。

李宽暗自冷笑。

他当然知道张嵩在打什么主意,无非是看到纪王死了,想要转而扶持安王登基。可对方也不想想,贺融需不需要他们?贺融如果想跟世家合作,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出手了,何必千里迢迢跑到灵州去开荒?那时世人都道贺融被嘉祐帝冷落,可只有李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。

可惜……他们两人,终究没有机会联手,否则眼前这些困局,又算得了什么?

议事结束之后,刘衷寻了个借口来见李宽。

“李相见谅,早上我说的那些,非是有意与您作对,实在是形势所迫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

兵部范懿跟着贺秀留守长安,如今去向不明;礼部郑瑜一直跟着张嵩走,不提也罢;工部向来没什么存在感,尚书季凌,虽然出身寿春季氏,但朝中传闻他早已是安王贺融的人,与家族若即若离,并不亲近;至于刑部,原先是贺秀掌管,如今一时也没有人选递补。

原先朝堂上几派势力分立的情况,现在因为局势动荡,死的死,散的散,竟变得七零八落,唯有李宽一人独大。

刘衷也看出世家现在不可挽回的颓势,所以赶紧跑来向李宽示好。

站队这种事,自然是宜早不宜迟。

李宽不用猜都知道刘衷在想什么,他笑了一下,随意敷衍几句,把对方打发离开。

刘衷前脚刚走,幕僚后脚就进来了。

“如何?”见到他,李宽的神情才多了几分认真。

何先生拱手道:“太原、洛阳两地,分别有两支义军揭竿而起,打的是驱逐异族,恢复河山的旗号,不过据在下打听到的消息,这两支义军背后,似乎都有世族的支持。”

李宽点点头:“不出意料,突厥人所到之处,以太原王氏、陈留范氏、杜陵张氏这三支受损最严重,现在朝廷南下,他们肯定要想法子自救,会支援义军打突厥人,不意外。贺融那边呢?”

何先生道:“您说的东西,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,只不过,恕在下愚钝,这东西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?”

李宽笑了一下:“能起到多少作用,我也不知道,但现在贺融逼退萧氏,以他的能力,想要剿灭萧氏并非难事,突厥人南下,无暇顾及他,如果他想,大可龟缩在北方壮大实力,我不能让他这么做,否则将来是在给自己制造难题,所以要想方设法逼他出来,去跟突厥人打仗,让他们去互相消耗。”

何先生询问:“那兴王那边呢?万一兴王不肯服从调遣,我们该怎么办?”

李宽道:“只要贺融去对付突厥人,别与贺湛会合,以我现在手头掌握的兵力,要对付一个贺湛并不困难,更何况还有卫王。”

何先生疑惑:“卫王?他不忙着隔岸观火看热闹,还会听您的?”

李宽:“卫王此人,胆小怕事,想当皇帝,又没有当皇帝的胆子,他既然不敢自立,那就只能听我的。”

何先生点点头,他对李宽的判断向来信服,自然没有疑虑,忽然想到什么,何先生点点头,旋即又想到一事,迟疑道:“伏念虽未被纪王行刺成功,但一条臂膀也被斩落下来。”

李宽的笑容淡了一些。

“可惜了。难怪伏念如此恨他,还要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城楼。”

何先生不解:“纪王明明可以脱身,为何还要去行此无用之事?”

“我这女婿,倒是有些胆色,我还以为他会临阵脱逃。”李宽道,“打从太子不让他去驻边,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气,说到底,还是个武夫,目光始终有局限。”

“可惜,光有胆色是没用的,他到死,都是个糊涂鬼。”李宽想了想,“你去将这个消息,透露给纪王妃身边的人吧。”

何先生应下,忍不住皱眉道:“但如此一来,伏念可汗怒火难消,恐怕更加不会轻易退兵了。”

李宽摇摇头:“突厥人的优势在关外,不在关内,你看他们入关以来,一路所向披靡,但实际上,战线拉得太长,对他们没有好处,反倒白白消耗自己的力量,别人以战养战,是就地征兵,随征随打,他们以战养战,充其量只能征集粮草马匹,人却越打越少,难不成指望被奴役的中原人帮他们打?”

何先生恍然。

……

如果不要去关心长安局势,贺融的心情还算不错。

林淼那边进展顺利,大军一路打到凉州都城神乌城外,目前正与凉州军交战,但捷报时不时传来,可以想见,如果一切顺利,平定萧氏指日可待。

打从萧豫自立以来,凉州一直被视为朝廷的心腹大患,但实际上,如果朝廷倾力出动,萧氏并不难平,只是朝廷先前顾及突厥,生怕与萧氏结盟的突厥人会趁机捣乱,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。现在突厥人大举入关,反倒促成了贺融平定萧氏的契机,也算是阴差阳错了。

但这并非意味着贺融能省心省力,恰恰相反,这些日子他既要不时关注突厥人的动向,又要与萧重、嬴子瑜等人商讨日后讨伐突厥人的路线与战略,武器、粮草、战马,这些都是决定长线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,嬴子瑜和萧重为了加紧练兵,已经接连快一个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,贺融也没好到哪里去,经常彻夜研究地图路线,研究到底从哪条路狙击突厥人更好,这时他就会倍加想念起贺湛——对方打仗的能耐胜过他,如果有他在,贺融就不必那么费心了。

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一日日地令人悲观,有时贺融为了不影响嬴子瑜和陶暄他们筹备练兵的情绪,刻意压下一些消息没说,反正即使他们现在知道了也无济于事。

盯着舆图看久了,贺融觉得有些眼晕,忍不住抬起头来,看见外头种着的蔷薇,累累灿烂,恍若佳人笑,就想起还在长安的文姜,心道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跟着御驾走,现在是否平安。

一时也没了再琢磨战略的心情,贺融觉得胸口有点闷,就顺手拿起手边的竹杖,打算去给蔷薇浇点水。

虽说那些花多是天生天养,不过天这么热,有点水喝总能长得更好吧?

不过贺融还未走到门口,外面便来了一名侍卫,双手捧着一个长匣子,匣子上方,又放着一封信笺。

“哪来的?”他问。

“回殿下,信是灵州转寄过来的。”侍卫道。

不用他说,贺融也已瞧见上头的落款。

贺湛。

“匣子也是他寄来的?”

侍卫却摇头:“匣子是南边有人送来的,对方不肯说身份,只道是殿下故人,交给门口一名小娘子,人就离开了。”

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贺融点点头,挥退侍卫。

换作往常,贺湛来信就是他最好的放松时刻,兄弟俩虽然久未见面,可透过信笺,透过那些或抱怨或撒娇的话,贺湛仿佛真就在他眼前一般。

可现在,贺融还真不怎么愿意看见对方的信。

算算日子,局势变幻莫测,两人竟已将近一年没有通过信了。

他也曾有意让人打听贺湛的动向,得知对方一直在岭南,便稍稍放心,但局势越来越坏,恐怕五郎在岭南,也坐不住了吧?

短短的一年,却似乎比十几年还长。

天下至此,信上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,儿女情长。

贺融叹了口气,开始拆信。

不想看,可还是不能不看。

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……

信封被拆开,轻飘飘拎出一张信纸。

上面大片是空白,唯有中间写了几个字。

为何不救?

只有四个字。

劲透纸背,可见写信人下笔之用力,可见心中之愤懑。

没有前因,没有后果,但贺融知道他想问什么。

对方想问,为什么当初贺融明明有能力派兵去协助陈巍,阻止突厥人更进一步,却偏偏按兵不动。

彼时,贺融虽然带人去甘州驰援嬴子瑜,但灵州还有兵马,若想分兵去帮陈巍,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到的。

在“可出兵”与“不必出兵”之间,贺融最终选择了后者。

这就是贺湛这四字质问的由来。

贺融看了好一会儿,面无表情,将信笺放在一边。

他又拿起那个匣子。

匣子里是一幅卷轴。

卷轴徐徐展开,上面却是一幅画。

画工不甚精湛,看得出画匠匆匆挥就,笔意仓促,但画面却清晰入眼,让人一目了然。

明德门,曲江,青龙寺,桃花桥。

长安一景一物,尽收眼底。

只是明德门前,无数头颅死不瞑目,被堆积燃烧。

被突厥人屠戮的百姓尸首分离,漂流在曲江之上。

青龙寺外,铭刻佛经的墙壁溅上鲜血,僧人跪在旁边,后背却被突厥人一刀穿胸。

桃花桥旁,一名幼童被高高举起,眼看就要摔落在地上,旁边妇人抱着行凶者的腿作苦苦哀求状,衣裳却被另外一名突厥人撕裂尽半,肌肤裸露,神情悲恸。

贺融的目光慢慢扫过,最后落在画卷开头。

《长安恶鬼图》。

光天化日,烧杀抢掠,做尽一切丑恶之事,可不正是恶鬼行径么?

没有落款,没有署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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