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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40)

李遂安登时将怒火对准了摊主:“原来你当我冤大头呢?!”

摊主叫冤不迭,贺融则直接带着贺湛走人,李遂安也顾不上他们了。

贺湛朝贺融竖起大拇指:“三哥,你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是高!”

贺融:“我是看她方才对那小童不错,方才好意指点的,否则就换另一种法子了。”

贺湛好奇:“把人揍一顿?”

贺融教训他:“动手把人揍了,固然是痛快,但事后我们也理亏,能不受损伤,事后还占尽便宜,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是上策,你兵法都白背了?”

贺湛虚心受教:“那是什么法子?”

贺融:“我可以假摔,然后说她欺负瘸子,这街上人多,她如何敢再动手?李家再势大,当街欺负皇孙,还是身有残疾的皇孙,都用不着我们告状,隔日御史弹劾的奏疏,就能把他们淹死,届时要上门赔礼道歉的,就是他们了。”

贺湛差点被口水呛着:“三哥,你这法子也太、太……”

太损了。

贺融看他一眼。

贺湛立马道:“太英明了!”

贺融:“……”

贺湛笑嘻嘻:“多谢三哥教我,请你吃桂花糖如何?去三荣斋。”

贺融蹙眉:“三荣斋的桂花放得不够多,我想吃金陵楼的桂花拉糕。”

贺湛嘴角抽搐,心说您可真识货,一碟桂花拉糕要比桂花糖贵上好几十个钱呢。

“三哥我发现你就会变着法子从我兜里掏钱。”

贺融:“你现在又没心上人,攒那么多钱作甚,人生要及时行乐,像宋蕴,虽然我瞧不惯他那纨绔样,可他在玩乐一道上,也有自己的心得。”

贺湛:“你想让我和他一样,去南吕坊买什么肖眉娘的初夜啊?”

贺融:“你要能买得起,我也不拦着你。”

初夏的日头并不晒,两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往前走。

尘世烟火盎然,心中暖和慵懒。

……

过了夏至,一切与原来无异,贺家人上学的上学,当值的当值,贺泰在工部的差事也逐渐上了正轨,他总算勉强能应付那些繁琐的文书,不至于那么焦头烂额了。

工部尚书这个位置,眼下空悬着,之前两位侍郎为争尚书一职没少明争暗斗,贺泰虽然不是尚书,但皇帝突然派他到工部,意思无疑很明确。

贺泰已经很久没接触过政务,刚上任时难免手忙脚乱,底下的人也都不认为这位皇长子能做好差事,暗地里都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思,谁知那天与贺融在马车上一番对话之后,贺泰当真被激起几分斗志,咬着牙硬是熬过开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,一些见风使舵的人,又或者不想卷入两位侍郎博弈的人,也都趁机向皇长子靠拢,如今在工部,贺泰手底下起码也有几个肯听差遣的人,不再像之前那样一令难行了。

这对于贺家人来说的确是好事,贺穆他们再能干,也不可能代替父亲去办差,父亲靠谱,大家都跟着松一口气,不用再提心吊胆。

期间贺泰因为向皇帝提了加固京城城墙防守,以及修缮郊外行宫两个建议,得到皇帝的嘉奖和赞赏,说他“实心办差,勤勉有加”。

宋蕴在禁军里找了贺湛的麻烦好几回,崇文馆里贺臻也跟贺穆他们打过架,但皇帝知道了,非但轻飘飘揭过,反而还让宋昭仪提醒宋家,让他们教好子弟,谨守军中规矩。事后宋家非但不敢找鲁国公府的麻烦,宋蕴的父亲谯国公还得带着宋蕴亲自登门致歉。

李遂安这才明白那天在弘福寺门口,姑母说话的深意: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,皇帝让皇长子一家回京,不是为了折辱磋磨他们的,如果那天她执意跟贺家人过不去,哪怕她是义阳长公主的孙女,照样会被毫不留情地责备,被皇帝拿来当“杀”鸡儆猴的那只“鸡”。

鲁国公逐渐在京城立稳脚跟,不管大家背地里怎么想,谁也不敢再不长眼地当面挑衅了。

不过,对于贺泰本人而言,今年也许是个不错的年份,对于朝廷来说,就并非如此了。

萧豫派人递交国书之后不久,就迎娶了东突厥伏念可汗之妹,双方结为姻亲盟好。

消息传来,贺融知道,他出使西突厥的时机成熟了。

果然,过了两日,马宏亲自至鲁国公府上宣旨,召贺融入宫。

……

这次入宫早有心理准备,不比上次全然无底,贺融内心更要镇定许多。

皇帝面上喜怒不辨,显得比上回还要深沉一些,但贺融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。

他步入紫宸殿时,皇帝正专注批阅奏折,运笔飞快,马宏不敢出声惊扰,两人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,直到皇帝抬起头:“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?”

马宏忙让宫人过来换了茶水,捧上前道:“怕惊扰了您,陛下歇会儿吧。”

皇帝用手指点点贺融:“赐坐。”

又对马宏道:“也给三郎上茶。”

贺融行礼入座,等候皇帝发问。

皇帝的目光在他放下的竹杖上停留片刻,方才移开:“与西突厥结盟之事,你有几分把握?”

贺融:“回禀陛下,老实说,半分把握也无,但我必全力以赴。”

皇帝微微一哂:“你倒是实诚。”

起初贺融出这个主意的时候,皇帝觉得眼前一亮,但并不太放在心上,但伴随着局势变化,这个主意显得越来越有可行性。

萧豫野心勃勃,伏念可汗更不是省油的灯,两者联姻,不用说,肯定剑指中原。说不定伏念私底下还答应了萧豫什么条件,助他打开边关,分散朝廷兵力之类的。

皇帝再也坐不住了,现在再提和亲的事情已经太迟,朝廷更不可能承认萧豫政权的合法性。

打,或不打,只有这两条路。

朝廷现在不是打不起仗,但如果要赢,必然也是耗空国库的惨胜,皇帝又不甘心坐视萧豫壮大,于是贺融的提议又被放上台面。

越来越多人觉得,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,其实不是那么异想天开。

皇帝:“这些日子,朕也派人收集西突厥的消息,真定公主在那边,的确有一定地位,而且是摩利可汗唯一的可敦,但摩利年事已高,西突厥内部正因可汗之位而争斗不休,其中以鲁吉、伽罗二人,为最有力的竞争者。即便我们与摩利结盟,万一摩利命不久矣,这样的盟约也是不牢靠的。”

他见贺融听得认真,便问道:“你去了之后,有何打算?”

贺融想了想:“朝廷想到的,真定公主肯定也想到了。无论谁当新可汗,都关乎她今后的性命前程,真定公主应该会有自己支持的人选,如果能与真定公主接触上,就先看看她的意思,再图谋其它。”

皇帝暗暗点头,贺融没有好高骛远,这是好事。

朝廷与突厥久无官方往来,对西突厥更是知之甚少,很多事情都要去了那里才能随机应变,说再多也无用,届时朝廷鞭长莫及,爱莫能助,一切得靠自己。

皇帝:“若是让你去,你有什么要求?”

贺融道:“恳请陛下派些人手随行。”

皇帝颔首:“这是当然,朕会派一百禁军随行。塞外多风沙,你们千里迢迢,难免水土不服,朕会派上太医与你们同行,好有个照应,除此之外,你也须得有个正式的官职,才能师出有名,鸿胪寺如今还有少卿一职空着,就从四品上鸿胪寺少卿,如何?”

巧了,薛潭就在鸿胪寺任职,这下贺融从天而降,一跃成为他的顶头上司,可以直接把人带走,也不必特地请示了。

贺融:“多谢陛下恩典。”

其实官职多高,官居几品,对眼下的他而言,只是一个能够名正言顺与西突厥打交道的身份,现在哪怕封王封国公,要是没命回来也是白搭。

皇帝:“此行多有变数,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,副使人选,也可由你来指定。不过你须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,你姓贺,无论如何,无论何时何地,都不可做出有辱朝廷,有辱江山社稷的事来。”

贺融拱手:“是。”

皇帝扬手,马宏奉剑上前。

贺融双手接过剑,剑鞘乍看朴实无华,却是上好鲨皮所制,他将剑抽出一截,却见锋利剑身上镌刻一个“聿”字。

皇帝道:“聿,是朕之名讳。此剑名为含光剑,为朕早年所用,如今借你,让你必要时可自保,也可证明身份。”

贺融明白皇帝赐下这把剑,还有另一层用意,那就是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行了断,以免辱了天家与朝廷的名声。

“臣也当倚剑自省,不辜负吾皇天恩。”他沉声道。

皇帝深深注视着他。

对于孙辈们的印象,皇帝并不个个都深刻,齐王世子贺臻自小是常入宫的,他像了齐王七八分,不算差,但还不是皇帝心目中最好的。

贺泰一家入京之前,他本也没有对皇孙们投入太多注意力,但当贺泰那几个儿子往他面前一站时,皇帝赫然发现,这些年的苦难不仅让长子有了点长进,连长子所出的贺穆等人,也比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其他皇孙要来得稳重。

与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不如说苦难能让一个人更快成长。

贺融很聪明,闻弦歌而知雅意,也有足够的勇气去付诸行动,不管结果是否成功,起码不至于沦为空谈,皇帝如是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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