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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46)

说完这番话,他忐忑不安等着皇帝发作。

谁知过了片刻,皇帝居然亲手来扶他:“起来吧。”

贺泰惶惶:“陛下……”

皇帝叹了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:“你能这样想,说明你长进了,朕还以为你会顶不住临安的压力,但那样一来,你就让朕太失望了。”

贺泰眼眶一红。

皇帝:“择善固执,既知是大义,就不必轻易动摇,你是皇长子,诸位皇子皇女的兄长,要拿出兄长的气魄来!临安固然有孝心,可她那是为了给朕操办寿礼,是她自己的孝心,不该与公事混为一谈,朕已经训斥过她了,往后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,只管挺直了腰杆,没人敢说三道四!”

贺泰吸了吸鼻子,只觉这十数年的委屈,大半随着这句话而化为暖流:“是,臣记住了!”

……

贺融他们并不知京城发生的事情,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,一行人终于来到位于边关的甘州。

甘州首府张掖是个边关大城,出了城再往北或往西,就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,但这里也是通往西域经商的必经之路,朝廷与突厥人打仗时,都还有商人冒险从此处前往西域各国,现在停战时期更不必说了,大城来来往往,喧嚣热闹,虽然比不上长安洛阳这样的繁华之都,却别有一番塞外风情。

一百多人进城的动静不小,贺融让守城官兵联系了驻守将领,在官驿下榻,甘州刺史梁昱亲自过来拜会。

两年前突厥犯边,朝廷设立甘州总管一职,让陈巍囤兵于此,跟梁昱两个人分管甘州军政,后来突厥退兵,朝廷觉得让几万大军囤兵在这里,每次耗费银钱过甚,就陆续将兵力撤了回去,余下甘州城内如今三四万兵力,交由梁昱掌管。

当时突厥和萧豫分三路南下,甘州城也是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城池,战争过后,百姓们也许安全感倍增,去南边避难的人又纷纷携家带口回来,甘州的人口不减反增,比战前还要更加繁华。

梁昱很周到,先等贺融他们在驿馆里洗漱完毕,换身衣服,再吃点东西饱腹,然后才拿捏着时辰上门。

贺融虽然口舌厉害,但他其实并不喜欢兜圈子说废话,梁昱的行事风格正合了他的意,双方会面,互相见礼之后,梁昱就问:“若有梁某能帮得上忙的,贺少卿只管直说。”

论官阶,梁昱比贺融要高一些,但贺融是皇孙,两相持平,也省了许多尴尬,贺融道:“梁使君不必见外,唤我三郎便是。我等初来乍到,想先住几日,多打听打听西突厥那边的情形,再作打算,不知梁使君长居边关,可有收到什么消息?”

梁昱:“西突厥内部,最近有些不太平。”

贺融眼皮一跳:“怎么个不太平法?”

梁昱:“听刚从那边过来的商队说,好像与老可汗有关,但具体的不大清楚,他们途径焉耆城,没有去西突厥的王庭,所以也只听到只言片语,那些商队如今还在城中,三郎若有心,可以找他们再详细询问。”

梁昱走后,贺融就让贺湛去打听,得知那些商队如今在江南商会落脚,就亲自带上薛潭和贺湛过去拜访。

这一路上虽然备有马车,但为了加快行程,贺融大多与他们一样骑马,禁军士兵日日操练,骑马射箭就跟喝水吃饭一样,但文人毕竟不同,薛潭和同行的太医署弟子就叫苦不迭,最后马车倒是让他们给坐了,贺融依旧一路骑马,没说过半个苦字。

那些不可一世北衙子弟原本就已经被贺融收服了七八成,见他心志如此坚定,更是完全心服口服,令行禁止,再无二话。

贺湛虽然知道自家三哥的用意,但毕竟心疼他旅途劳累,就道:“商贾微贱,何必三哥亲自跑一趟,我去也就足够了,再不然将他们传召过来。”

贺融:“士农工商,国之柱石,管子此言本非分出尊卑,后人以讹传讹罢了,你这话可别当着杨钧的面说。”

贺湛:“我还不是怕你累着!”

贺融拍拍贺湛的胳膊:“多出去走走,反倒更有精神。”

他当先走了出去,薛潭对贺湛挤眉弄眼,指指贺融,做了个口型:他是不是吃了鹿鞭?骑了一天马还活蹦乱跳的?

贺湛哭笑不得,也做了个口型,示意他闭嘴。

贺融仿佛背后长了眼睛:“薛鱼深,你晚上不想喝酒了?”

薛潭立马换上一副狗腿的嘴脸,谄笑道:“您有何吩咐只管说,天涯海角我也陪您走!”

不要脸!贺湛撇撇嘴,跟在他们后面。

三人上了街,根据驿站小吏的指引,朝江南商会的方向而去。

贺湛看着往来商队百姓,不由感叹:“若是有朝一日没了突厥的威胁,这里会更繁华吧?”

薛潭:“西域商路若重新开通,必能给朝廷带来巨大收益,可惜突厥一日不衰,谈这个就为时尚早。”

正说话间,身后传来一番动静,三人回头,便见一名女子拨开人群,踉踉跄跄往前跑来。

贺湛下意识将贺融往旁边一拉,薛潭反应慢半拍,被那女子直接撞上,两人都摔倒在地。

薛潭扶着腰龇牙咧嘴:“诶我说,有你这么走路的吗!”

那女子一言不发,爬起身又要跑,奈何方才一摔崴了脚,刚走没几步又扑腾倒地。

后面随即又有几人追上来,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妇女,手持棍棒,表情凶悍,她领着几名男子,指着倒在地上的女子道:“给我捉住他!”

薛潭被边疆人民的彪悍惊住了,还没等他闹明白怎么回事,女子眼见跑不掉,索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将他挡在身前。

那拨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直接操起棍棒就往薛潭身上招呼。

薛潭哇哇大叫:“贺五郎,你要见死不救吗!”

说时迟,那时快,贺湛飞起一脚,堪堪要落在薛潭面上的棍棒直接脱手而飞,对方怔愣之际,整个人也跟着往后摔去,直接压在后面那些同伴身上。

贺湛身手利落,三下两下,直接把人打趴,他本来是不打女人的,但见那中年女子面容实在过于凶悍,顺手就加了两拳。

薛潭是个老于世故的人,看见这种情形,立马反应是不是妓馆的老鸨出来抓人,但中年女子的第一句话又让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。

“那贱奴儿是我家童养媳,要打要骂都是我家的事,你们胆敢为她张目?!”

中年女子眼睛和脸颊分别挨了贺湛一拳,肿得老高,说起狠话含糊不清,半点威慑力也没有。

贺湛狞笑,拳头按得啪啪响:“管教你家儿媳,管教到我朋友头上了?要不要我再帮你们长长教训?”

身边有个成天走鸡撵狗的宋蕴,贺湛扮起这种仗势欺人的角色完全是得心应手,惟妙惟肖。

中年女子有点发憷,又不甘示弱,狠狠瞪向躲在薛潭后面的女子:“贱奴儿,你给我出来,今日不打断你狗腿不算完!”

薛潭的袖子被那年轻女子拽得越发紧了,他哭笑不得:“小娘子,你抓着我不放也没用啊!”

年轻女子飞快道:“求恩公相救,我愿以身相许!”

薛潭见她鼻青脸肿的模样,顿时喷了:“你这是感谢吗,我看是报复吧!”

女子紧紧抿唇,一言不发看他,眼睛倒是好看得很,盈盈水光,似落未落。

薛潭一时心软,望向贺融:“三郎?”

贺湛正想嘲笑薛潭骨头软,就听三哥也在旁边道:“留下这女子,将其他人打发走吧。”

三哥发话,贺湛不再犹豫,瞬间又对那些摆出“宋蕴式”的面孔:“怎么着,我们不想放人,你们还想强抢?就你们几个?”

中年女子怒道:“贱奴乃我张家人,你这是强抢民女,我要去告官!”

贺湛冷笑:“只管去,要么我打断你们的腿,让你们爬过去?”

他作势上前,那些人立马哄的一声四散奔逃,余下中年女子孤零零一人,目瞪口呆。

对方眼神怨毒,色厉内荏:“有本事便留下姓名住处,好让我日后上门酬谢!”

酬谢二字说得咬牙切齿,深恶痛绝。

贺湛讥讽:“你若是连我们住在哪儿都不查不到,还谈什么寻仇?”

对方深知敌强我弱,不敢再作纠缠,狠狠剜了薛潭身后的女子一眼,踉跄离开。

贺融问道:“你姓什么?”

那女子勉强支撑起身体,朝他行了个跪拜礼:“多谢几位郎君相救,妾姓高。”

她明显看出贺融才是三人之首。

贺融打量了她一会儿,对薛潭道:“鱼深,你带高娘子回驿馆去,让谷雨给她看看,其它事等我回去再说。”

谷雨是太医署弟子,这次贺融他们出行,皇帝让贺融在太医署自己挑,贺融见许多医术精湛的太医年事已高,就挑了太医令的首徒谷雨,这一路行来,颇有艰辛,但对方没有抱怨,也将队伍里的人照顾得妥妥帖帖。

薛潭啊了一声,指自己:“我?咱们不是要去江南商会吗?”

贺融:“是你要救她的,救人救到底,你自己料理吧。”

薛潭垮了脸。

贺融离开时,贺湛在后面转头,对薛潭无声哂笑,作了个口型:活该。

薛潭:“……”

第35章

高娘子打从被救之后就沉默寡言,薛潭也没心情询问她,直接将人交给谷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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