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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48)

高氏沉默好一会儿,道:“多谢郎君,妾愿尽力,还请郎君给妾一个机会。”

她的语调虽轻,却很坚定。

贺融挑眉:“哪怕你不用回张家,也要跟着我们去冒险?就为了报恩?”

高氏:“郎君明鉴,既是报恩,也为自己。若说全是为了报恩,郎君定要笑我虚伪,我从小孤苦伶仃,颠沛流离,全因自己不能作自己的主,如今侥幸得遇几位郎君,方才窥见一丝改变的希望,所以妾愿意努力去做郎君交代的事情。”

贺融淡淡道:“你有上进心,这是好事,但不要将上进心变成不切实际的野心。尤其这件差事,更容不得你出任何差池。如果最后,我们能平安归来,完成差事,我会带你回长安,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,赐你金银和宅第,让曾经视你如贱泥的人都知道,哪怕曾经为奴为婢,也未必就不能有自己的出头之日。”

高氏深深叩首:“是!”

……

此事既然定下来,剩下的就是调教高氏了。

这件“光荣而伟大”的任务交给了薛潭。

贺融每天早出晚归,要么去拜访从西域归来的商队,要么去见刺史梁昱,就是不肯留在驿馆,还美其名曰给薛潭他们留一个清静。

贺湛则跟着三哥进进出出,或者带着那一百卫士进行早晚操练,同样日子充实。

如是过了数日,薛潭终于忍不住提出抗议:“贺少卿,您能不能少出去几天,也来帮帮忙?”

贺融诧异:“高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你都调教不好?”

薛潭苦笑:“高氏领悟力不错,给她说过的事情,基本也都能记住,但我总觉得还不够,这毕竟是关乎我们此行成败的,您倒是云淡风轻,我可愁得连酒都快戒了!”

贺融:“都快戒了,那就是没彻底戒掉,我看也还好。”

薛潭面皮抽搐,让他彻底戒酒,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?

贺融:“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玩吗,我已经打听联系好了,有个商队,下月要去西突厥王庭,我们正好与他们一起,对外,我就扮作高氏的兄长,你则是要给真定公主带去土仪的长安商人,东西我也都给你准备了。”

贺湛正好从外头进来,刚刚操练完毕的他满头大汗,听见贺融说的话,顺口就问:“那我呢?”

贺融:“你留在这里。”

贺湛还以为他在开玩笑,没当真,接过贺融递来的帕子,一边擦汗一边笑道:“别人都去,留我看家?”

薛潭见状,给了贺融一个眼神:你怎么还没跟他说?

贺融揉揉眉心,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贺湛说。

贺湛没等到三哥的回答,却看见他们俩交换眼神,心头不由一沉:“三哥,你方才是在说笑吧?”

贺融轻咳一声:“没有说笑,不仅不带你,那一百卫士,还有谷雨,你们一并都留在张掖城内,去的只有我和薛潭高氏三人。”

贺湛顿时炸了:“那怎么成!我不同意!”

他火冒三丈,气得够呛,连平日的带笑模样也都化作阴沉:“三哥,我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里,你就这么对我?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怕死?”

贺融拉他的手:“你先坐下吧,我慢慢与你说。”

贺湛甩开:“长话短说!”

薛潭瞠目结舌,完全没想到平日对他家三哥言听计从,亦步亦趋的贺五郎动真火是这么一副活阎王模样。

贺融:“那好,让鱼深与你说吧。”

薛潭:“……”

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又是我?

顶着贺湛两道快要烧穿他身体的目光,薛潭幽怨地看了贺融一眼,道:“其实这两天,我们设想了西突厥现在可能出现的情形,无非两种:一是真定公主在西突厥内还拥有相当的地位与身份,你也知道,西突厥皇后,也就是可敦,是可以参政议政的,只要真定公主没出事,凭你三哥的能耐,想要说服她帮我们搭桥牵线,是不难做到的。”

“但还有另一种情况,真定公主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,又或者失去了相应的权力,那么我们就不能直接找真定公主了。陛下说过,西突厥内部,现在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两个人,分别是鲁吉和伽罗,如果遇到这种情况,我们就要随机应变,从那两位继承人身上寻求突破了,不管如何,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。”

贺湛没看薛潭,依旧冷冷盯着贺融:“那跟不让我去,有何关系?”

薛潭见贺融没有回答的意思,只好继续道:“突厥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,劫掠打仗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,我们准备混在商队中,带上你,或者卫士中的任何一个,很快就会被突厥人发现异样,因为你们的言行举止,根本不像寻常商贾,尤其是你。”

贺湛蓦地望向薛潭,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:“我怎么了?”

贺融:“你见过血,你身上的凶煞之气,别人可能看不出来,但同样在刀尖上生活的突厥人,怎么可能看不出来?”

贺湛瓮声瓮气:“高氏可以学,我也可以学!”

贺融郑重道:“五郎,我们不可能将一百禁军都带上,所以需要有一个人在城中镇守接应,这个人只能是你,陈谦虽然是副统领,但他的魄力和身份还不够,你是皇孙,更有威慑力,你们须日日操练,勿要懈怠武力,说不定哪天我们就需要你们的帮忙了。”

贺湛只觉喉头微哽,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贺融:“鱼深,你先出去吧。”

薛潭忙不迭起身走人。

没了外人,贺湛扁扁嘴,委屈道:“三哥,我不想你去送死……哎哟!”

他的脑袋被贺融敲了一记:“把你的乌鸦嘴给我收一收。”

贺湛却半点也笑不出来,他一把将贺融抱住,情绪很低落沉闷:“三哥!”

贺融啼笑皆非,怎么越活越回去了?

但他还得轻轻拍着对方后背,哄道:“你现在知道,我不是故意不肯带你了吧,幸好你跟着我来了,不然换作别人留守,我还不一定放心。如果我们在那边出了事,到时候还得靠你去救的,你须得有心理准备。”

贺湛呜咽半晌,方才松开他,把眼角湿润揩去,有点不好意思:“眼睛估计是在外头被风沙迷了眼了。”

贺融一本正经:“嗯,这风沙可真够大的。”

第36章

将一个甘州人调教成长安人,难度有多大,看薛潭多出来的那根白头发就知道了。

高氏的伤好了,恢复原本眉清目秀的容貌, 虽是双手难掩粗糙, 仍不失小家碧玉。

她安安静静站着的样子,还真有几分被宫人调教出来的仪态——按照假扮的身份, 高氏的母亲既然是宫人,那肯定会从小教她宫中举止礼仪的。

贺融进来, 见薛潭将一大堆钗玉放在桌上,高氏则跪坐在案边,端端正正, 一丝不苟, 与前些天她刚被救下时的落魄有天壤之别。

“这不是挺好的?”贺融称赞薛潭,“鱼深调教人还是有一手的。”

薛潭幽幽道:“多谢夸奖,您在外头玩得开心吗?”

贺融:“马马虎虎。”

薛潭:“……”

贺融转向高氏:“你现在官话学得如何了?说两句来听听。”

高氏迟疑片刻, 道:“今日晴好……郎君吃茶吗?”

贺融摇头:“语速太慢,一听就不是在长安长大的,得再快些。”

薛潭有点抓狂:“快不了了,还有十日就要出发,我怕她一跟真定公主说话就露馅!”

高氏面露愧疚:“对不住,是我太笨了。”

贺融:“不必灰心,二十日,有这样的进展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
薛潭叹了口气,打开旁边匣子,将里头的玉钗金簪悉数拿出来陈列在案上。

“你能认出这里头有哪样是宫中少府监造办的?”

高氏仔细辨认了片刻,迟疑地拿起其中一根玉钗:“这个?”

薛潭:“错!这里面一样都没有,全是我在本城银楼买的,只不过其中有好有次罢了。你到了真定公主面前,她肯定会怀疑你的身份真伪,进而试探你的,如果这些你都答不上来,根本就无法与她拉近关系,让她对我们生出亲近。”

高氏被训得抬不起头。

贺融拍拍薛潭的肩膀:“我来吧。”

薛潭只好让出位置。

贺融将桌上的首饰全部抹到一边。

“其实这些,你都不需要记。”

高氏惊讶抬头。

贺融:“该让你知晓的事情,鱼深已经教给你了,剩下的要靠随机应变,就算学会辨别首饰,万一对方拿出一件器皿呢?你要记着,无论如何,都不能慌,然后,要学会以情动人。”

高氏咀嚼最后四个字:“以情动人?”

贺融:“不错,先前你被濮氏追打,拉着鱼深的袖子请他相救,博得了他的同情,这就是一种情。”

薛潭摸摸鼻子,有点尴尬。

贺融:“我没见过真定公主,也不知她是什么性情,但有一样是肯定的,她对故国,对中原怀有深深的眷恋,否则也不必每年都让人去买中原的胭脂,你想要打动她,就要戳中她心中最柔软之处。你觉得,最能打动她的是什么,是宫中的钗子或器皿吗?”

高氏认真思索,过了好一会儿,轻声道:“食物,故乡的味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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