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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趾(71)

他推了贺湛的脑袋一记:“也不知道动动脑子,你看父亲管过这种事没有?”

贺湛转忧为喜:“是了,我怎么没想到还有王妃这一层,由她出面方才名正言顺,三哥,你真是聪明极了!”

贺融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。

贺湛又将张泽给他说的关于王妃与袁氏的事情略略提了一下。

“父亲为何就不能在陛下面前呈明事实,将袁庶母扶为正妃,非要横生枝节,袁庶母现在必是难受得很吧。”

男女有别,哪怕原先大家感情很好,现在贺湛他们也不可能时时跑到后院去探望袁氏,那天他们回来,袁氏甚至都没有出来迎接,后来贺湛与贺融去看了她,袁氏明显又比在房州的时候苍老了不少,病骨支离,面容憔悴,还流着泪说自己时日无多,让他们多照看贺熙,弄得二人心情沉重,很快就告退出来了。

贺融淡淡道:“陛下有陛下的考虑,父亲自然顺水推舟,你若见了七郎,就多勉励他一些吧,处境如何,并非自己跟着不努力的借口。”

贺湛点头应下。

他又想起一事,有些好奇,腆着笑脸问:“三哥,别人都说,你要将高氏纳为侧妃,是真的吗?”

贺融皱眉:“别人是谁?谁说?”

贺湛:“就这鲁王府里的人啊,他们说你把高氏安排在你院子隔壁,又时常带着她出去,这不是另眼相看是什么?”

贺融喜怒不辨:“我也时常带你出去,这么说我也是想纳你为妃了?”

贺湛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,忙一跃而起,跳开三大步:“我想起来了,我那边还有急事,先走了!”

他也不等贺融说话,掉头就走,还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文姜。

文姜一头雾水:“五郎这是怎么了,不留饭了?”

贺融:“甭管他,你让高氏过来见我。”

……

换作从前,高氏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来到京城,甚至住进王府。

自打跟随贺融伊始,她已抱了背水一战的心思,将在西突厥的每一日都当成最后一日来度过,后来真定公主与贺融结盟,高氏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,她很有自知之明,更不希望自己沦为花瓶一样的存在,于是总是力所能及为贺融他们默默做着事情。

薛潭在突厥境内四处奔波测绘时,她也跟着去了,女人家心细,她又手巧,也帮着绘制了不少舆图。

众人回京之后,高氏的功劳还没有大到能让皇帝接见她的地步,也就没能轮上面圣的机会,后来所有人论功行赏,也独独少了她那一份。

因此,高氏心底不是不失落的,但她知道不能怪贺融,这又不是他能做主的。自己虽说也跟着出使西突厥了,可除了一开始接近真定公主,让她卸下心防之外,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劳,世间女子本来就位卑,现在这样的处境,其实已经算是极好的了。

但她住在鲁王府里,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。

高氏不是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,连裴氏与贺嘉等人,也已将她当作贺融侧妃来对待,虽是另眼相看,却令她倍觉压力。

偏偏人家没有明说,高氏总不能主动提起,显得自作多情。

她早早就上床歇息,却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听见外头侍女小声询问,便索性起身。

“高娘子,文姜过来,说三郎君想见你,若是你已歇下,就明儿再说。”

高氏忙道:“我没睡,这就穿衣,你让她稍等。”

待她穿戴整齐匆匆跟着文姜去见贺融时,后者正盘腿坐在桌边喝汤。

见她来了,贺融没有放下碗,只道:“劳烦你稍等,我喝完这口汤,文姜,给高氏也盛上一碗吧。”

高氏想婉拒,慢了一步,文姜已经出去了,只好默默咽下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。

“你来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,自己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?”贺融放下碗,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。

高氏的背不由越发挺直了些,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迟疑:“我……还未想好。”

贺融:“时下女子,能走的路委实太窄,如真定公主一般,即使天之骄女,遇上国破家亡,同样身不由己,你曾在张家待过,并非那等天真无知的少女,又与我一道出使西域,你若有什么盘算,不妨说出来,若是力所能及的,我也伸手帮扶一把。”

高氏内心矛盾交加,左思右想,忽然朝贺融叩首:“妾斗胆向郎君进言,妾……我、我不愿与人为婢妾,还请郎君明鉴!”

贺融莫名其妙:“你已从张家出来,又住在鲁王府,如今谁还能勉强你为妾?”

高氏面露纠结:“是我多想了……”

贺融明白了:“是不是我父亲或王妃给你说了什么?”

高氏忙道:“二位殿下什么也没说,是、是府中下人误会了郎君带我回来的举动。”

贺融沉吟道:“这些日子,我也带你去见了杨钧,参观他经营的铺子,你是怎么想的?”

他的问题转得有些快,高氏心下怀疑郎君是想给她与杨钧做媒,但仍认真思考回答道:“杨衡玉很有陶朱公之能。”

贺融:“那如果也让你开上这样一间铺子呢,你想做什么营生?”

高氏不由得一愣。

贺融这才道:“你与我出使西域,临行前我曾答应过你,回京之后,定会让你风风光光,但因你是女子,后宫如今又无皇后太后,以致于你连皇宫都没法进,这是我的失约,对你不住。”

高氏何曾见过身份高贵如贺融这样的人物,会向一个小女子道歉的,忙要说话,贺融却摆摆手,继续说下去。

“先前我曾想为你在陛下面前争取一个诰封,本朝有制,一品国夫人以下,有二品郡夫人,三品淑人,四品恭人等,原是为勋爵大臣的家眷准备,你既非官员妻子,又非官员母亲,论理并无此先例,一品二品,陛下认为恩遇过隆,怎么也不肯给,最后在我的纠缠下,好歹将四品擢升至三品,封你为三品淑人,从今往后,你也是有诰封在身的人了。”

高氏彻底愣住了,她怔怔望着贺融,完全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,是怎么去跟皇帝再三“纠缠”,让皇帝最终改了主意的。

她原本对封赏早就不抱希望了,甚至觉得以自己的女子之身,朝廷也根本不可能给她额外的恩赏,这些日子,裴王妃与贺嘉等人待她都不错,偶尔还会带她出席宴会,高氏很快发现,与宴那些人对待她的态度,要么是高高在上的无视,要么将她当作贺融的附庸品,更有甚者,想从她身上打听贺融的动向和消息。

许多人都觉得高氏如果被贺融收纳入房,当个侧室,那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奖赏了。

只有贺融并不这么想。

“正式的封赏,过两日应该就会下来了,除此之外,还有一些金银绸缎。虽说没能再往上走一步,封个郡夫人有些可惜,但来日方长,今后未必没有这个机会,这也是目前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诰封了。有了这个诰命,你以后就可以嫁娶自由,不必勉强自己委身他人,就算将来嫁了人,夫家也不敢轻易拿捏你。”

温热感从高氏的眼眶里慢慢酝酿出来,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让她越发看不清眼前的人。

这一路千里迢迢,患难与共,大多数时候,多亏了贺三临危不乱,化解危机,谋划刺杀伽罗时,连真定公主都犹豫不决,唯有贺三坚定不移,稳若磐石。

那会儿他们遭遇伽罗软禁,不能随意出去,贺湛每天晚上都要为他的三哥揉腿,活络通经,也就是那个时候,高氏才知道,他的腿疾并非表面上看的这样无伤大雅,可他从未表露出来,若不留心,时日一久,也会忘记他与常人不同。

她也是女人,面对这样一位郎君,怎么可能无动于衷?

无数个夜里,高氏曾因此心绪纷乱而辗转失眠,她知道自己对贺融的感情悄然发生改变,她也知道这份情根逐渐深种,无法轻易剔除,她更知道,她与贺融之间,隔着一道天堑鸿沟,此生此世,贺融不可能娶她为妻,而她,也不想委身为妾,只愿远远看着他,在心中默默陪伴,如此已经足够。

喜欢一个人,却不求回报,高氏并不觉得自己如何高尚,她希望将这一份感情深深藏在心中,不必让任何人知晓,包括贺融。

贺融已经给过她最好的了,他将她从火坑里救出,让她见过塞北的黄沙,见过山河的美妙,又见过长安的瑰丽,高氏觉得自己得到的,已经足以让她下半生时不时珍藏回视。

可她没有想到,贺融为她做的,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。

高氏伏在地上,哭得不能自已。

不仅仅是为了这一份深藏心底,不能见光的感情,也为了贺融对自己的尊重。

他大可不必如此费事,随便送她一笔财物将她打发,已是仁至义尽,或者就像旁人说的,将她收为婢妾,高氏已该感激不尽。

可他没有这样做,反而从皇帝那里,帮高氏争取到诰命封赏,帮她争取到世间女子最宝贵,最求而不得的,自由。

贺融不知她为何哭得如此伤心,以为她只是伤怀身世,也没有打断她,任她发泄个痛痛快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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