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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金鸾(234)

作者: 青草糕 阅读记录

她在他茫然的目光中起身,走向不远处的炭盆。

其实宫里烧着地龙,本不需要再加炭盆,但炭盆这东西,用的时候里面会生出一点红光,看着更暖和些,所以寝殿里也放了几只,叫病中的奚旷看着舒心。

而此刻,桑湄轻抬手腕,那封奚旷花了好久才写完的、盖了印的遗诏,就这样被轻轻松松地丢进了炭盆里。

“重写罢。”桑湄语调温和,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,“按我的说的写:皇子年幼,难堪重任。皇后桑氏女湄,人品贵重,仁明友正,自理政来,天下归心,宜即皇帝位。文武群臣,其同心佐理,以终予志。”

奚旷脸上血色尽褪,唇色惨白。

他望着她,难以置信。

“写不动了吗?”桑湄平静地与他对视,“应该不至于罢。”

奚旷张了张口,却发现喉咙滞堵晦涩,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他要说什么?他能说什么?

为什么是这样?为什么会这样?

是他病得太重,听错了,也眼花了罢。

他的湄湄是会在病榻前握着他的手落泪的,他的湄湄是会耐心地给他喂药给他擦汗的,他的湄湄是会听到他轻言死字而生气动怒的……

而不是这样,一脸冷淡地质问他,为什么不能立她为皇帝。

奚旷闭上眼。

是梦,睡醒了就好了。

“不写是吗?好,不写也没关系。”桑湄微笑道,“我早就知道,你不会写的。”

奚旷闭着眼睛,耳畔传来轻轻的机括声,再睁开眼时,她已经从暗格里取了一张新的圣旨出来。

奚旷的身体,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。

这个暗格,是他们都知道的。奚旷将它分享给她,留给她用,是为了让她放点防身之物,以备不时之需。

他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,从来没有想过,要去看看她在那暗格里都藏了些什么。

桑湄慢条斯理地展开圣旨,那圣旨上早已干涸的墨迹,简直就像是出自他手一般,而上面的内容,与她方才所言,分毫不差。

“怎么样,写得还行罢?”她抿了抿唇,道,“不过,若是手再抖一点,写出来就更像了——但也无妨,反正其他人,也不知道原来的那份圣旨,长什么样。”

她拿着矫诏,往前走了一步,微微俯下身,注视着他:“陛下,请把玉玺给我罢。”

奚旷死死地攥着桌角,猛地呕出一口血来。

鲜红的血液喷落在衣摆之上,他看着那血迹一点点地渗透下去,滴落在地上,却始终没有人来擦拭。

他费力地抬起头,只觉得耳边轰鸣一片,世界天旋地转。

粘稠的血丝挂在他的唇角与下巴,他狼狈不堪地伏在她面前,喃喃道:“为什么……”

“为什么?”她轻声笑起来,“不为什么,我想当皇帝,就这么简单。”

他艰难地问道:“是为了……报复我吗……”

“报复?”她摇了摇头,“我并不想报复你。我想当皇帝,只是因为我本身就想当罢了,和你没有任何关系。在南邬的时候,我就想当了——不然你以为,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南邬太子?”

“你想要权力!我给你了!”奚旷眼眶通红地说,“可你为什么,为什么……”

直到现在,他还是不愿意相信,面前发生的一切。

“你也知道,是你给我的权力啊。”桑湄挑眉,“皇后、太后,这些皇帝赋予她们的权力,和皇帝自己拥有的权力,能一样吗?”

她猛地扣住他的下巴,逼迫他折着脖子仰视自己:“玉玺给我!”

“不,不……”他摇着头,满是血痕的手抓住她的衣袖,“湄湄,不是这样的……告诉我,你只是在跟我玩笑,对不对……肯定是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……”

桑湄一甩手,冰冷的指尖擦过他的脸颊,茶杯翻滚在地,泼了奚旷一襟的茶水。

他跌坐在地上,咳嗽不止。

“从盛启元年,到如今宣裕十年,我等今天,已经等了整整十二年。”她俯视着他,在他上方甜美地冷笑,“从毫无根基,到今天满朝文武一半都是我的人,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吗!”

奚旷怔怔地看着她,喃喃:“你一直在骗我……”

“是啊,我一直在骗你。”桑湄说,“骗了你十二年,陪了你十二年,你不亏的。”

“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……吗……哪怕是一点点,一会儿……”
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
他的眼角,滚下泪来。

“不喜欢我,又为什么要给我生孩子?!”他攥着她的衣角,声嘶力竭地质问。

“嘘,小声点,别被外面的人听到了。”顿了顿,她又道,“算了,听到也没事,柏树之流,被我打发去看孩子了。现在太极宫附近,全都是我的人。”

“桑湄!”

面对他愤怒的嘶吼,她岿然不动,眉间金钿愈发光彩夺目:“你以为我很愿意生孩子?要不是我得有个继承人,我才不愿意生孩子。另外,请注意你的措辞,我生孩子,是给我自己生,不是给你生。你是他们的父亲,我从来没有拦着他们亲近你,你放心,你死后,我也不会污蔑你的,孩子们也一定会永远记住你的,毕竟,你确实是个不错的父亲。”

“桑湄……”

“哦,还忘了说一件事。”她波澜不惊地说,“我从来没有小产过。在珝儿和琅儿之前,也从来没有怀孕过。”

奚旷蓦地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你真的很好骗。”桑湄说,“从来就没有什么刺客把我劫走,我也压根没喝过那碗堕胎药。你能这么快斗倒你爹和奚曜,我还挺诧异的。”

“桑湄——!!!”

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摧心剖肝,不外如是。

那些他为她发的疯,流的泪,笑过的痛过的伤过的爱过的,原来在她眼里,都是笑话一场。

“好了,不要这么激动,不然后面收拾起来,就太麻烦了。”桑湄伸出手指,轻轻理了理他的鬓角,“你不把玉玺给我,那我只能自己找啦。”

他躺在地上,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,除了眼睁睁看着她在周围翻找玉玺之外,没有半点办法。

玉玺他才用过,也根本没想过防着她,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。

他看着她蘸了泥,盖了印,矫诏在手,她便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皇帝。

他合上眼睛,气若游丝:“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北狄人下的毒,是吗?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。”桑湄举着那张圣旨,对着光抖了抖,试图尽快把印章晾干,“那个北狄人想杀你是真,我让人与他作了交易,声称可以帮他报仇,事成之后,他顶罪便是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与北狄勾结在一起的?”

“我并未与北狄勾结,只是与这一个人作了场交易而已。现在交易结束了,我与北狄也没什么关系了。你想知道我让谁去做中间人,才博取那个北狄人的信任的吗?”她轻轻地笑起来,“你去年新封的那位陈德胜小将军,在乾狄之战中立下大功,其实,他一直都是我的人——更准确地说,他在入军营之前,曾是我舅舅的私兵。南邬一品大司空麾下私兵,原先是用来对付谁的,不必我多说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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