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40)
“殿下怎么会看这个?”
“人累了,看这个,能静心。”奚旷合上眼,“念。”
桑湄便从翻开的一页开始念。
她的声音慢而婉,奚旷听了一会儿,嗤道:“佛经在你嘴里,倒像是靡靡之音了。”
桑湄抿了抿唇:“那我不念了?”
“接着念。”
桑湄只好接着念,只是语气更加严肃了一些。
这些佛经,她是抄过的,只是抄的时候不动脑子,更不诚心,所以也没在心中留下半分印象,念得有些生涩。但就算是这样生涩的念书,奚旷竟然也听进去了,呼吸明显变得平稳下去,眼皮都不动一下,宛如已经睡着。
他手边没有任何武器,身上还带着伤,只要她拔下头上的簪子,她说不定就能刺杀成功。
桑湄有些恍惚地想,真敢啊,奚旷。
就这样放任她携带凶器在身边,周围一个人也没有,自己还睡着了。
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,桑湄放下书,去开门,随后回到奚旷身边,轻轻推了他一下:“殿下,用膳了。”
奚旷睁开眼,看到她俯身望来,眉眼浅弯,笑语盈盈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涌上心头。
他说:“桑姬。”
“嗯?”
“今夜,留下来陪本王。”
作者有话说:
感谢大家支持!48h内本章评论都发红包!
大年初一会上个夹子榜单,夹前还会再爆更一下,合计一万五(毕竟存稿富翁),你们是想我早点发还是正常发,早点发就是今天直接把剩下一万五一起提前发了,晚点发就是明天零点后再发,总数是不变的,无非就是早看一会儿晚看一会儿的区别,因为怕大家过年忙忘了看嘛(挠头)。
第26章
是夜,殿内灯火通明,奚旷坐在榻前,张重行提着药箱进来,朝他行了一礼:“老朽来为殿下换药。”
奚旷点了点头。
张重行打开药箱,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桑湄,动作有些迟疑。
“无妨。”奚旷道。
既然宁王都这么说了,那张重行便不再顾忌,为奚旷脱下了身上单衣。
烛光映照下,张重行为他小心拆下那沾了血的绷带,层层白布解开,露出他饱满流畅的臂腹线条,遒劲而不暴胀,坚实而不坚硬。
但这样的身子,却并不能让人感到一丝美感。
只因那蜜色的皮肤之上,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疤痕交错纷杂,遍布每一块肌垒,令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完整的人,而像是许多肉块被拼凑缝合而成,是张牙舞爪的野兽,也是诡谲混沌的魑魅,暗红浮白,触目惊心。
桑湄下意识倒退两步。
张重行明显感觉到手下宁王的脊背一绷。
他本能感觉到了危险,为宁王匆匆换完药,重新缠上干净的绷带后,便即刻告退。
关门声响起,殿内烛火一晃,落针可闻。
良久,奚旷才道:“害怕?”
“不是……”桑湄抬起眼,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,简直像是对她赤衤果衤果的叫嚣,“我只是没想到……殿下吃过这么多苦。”
“吃苦?”他蓦地冷笑出声,伸手一拽,她便轻易被他拽进了怀里。
她的手被迫握住他臂膀上那些光滑的疤痕新生面,她在他怀里颤抖,说不出一个字。
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所受的灾难,比她想象得更可怕百倍、千倍。
“你怎么会觉得,这只是吃苦?”他靠在她耳边,胳膊用力,几乎要把她的腰折断。
“这分明是吃人啊……卿卿。”他阴冷道。
秋穗将她伺候得很好,她身上又重新有了那种专属于清鸾公主的清冽味道,又冷又孤,像一把冰淬的刀,直直扎进他的心里。
她在他怀里,永远温柔小意,却永远在他不设防的时候,将他割得遍体鳞伤。
-
桑湄在撷阳郡的最后一个春天,边疆传来战报,南邬与北炎打仗,又打输了,这次割让了两座城池,暂时休兵。北方的战火虽未绵延到南方,撷阳郡一切如常,但毕竟是休戚相关的国家大事,人心惶惶在所难免。
而公主府内则丝毫不受影响,大家正忙得热火朝天,为公主出孝回宫作准备——三年孝期已满,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土里土气的乡野小郡,回到繁华兴盛的建康都城了!
府里上下人人都很高兴,只除了公主和秋穗。
白日里有快马送来一封密信,由秋穗亲自接过交给公主过目,自看过那信后,桑湄脸色便一直不太好,甚至让当时在一旁剪枝的奚旷直接退下。
奚旷直觉是建康那边出了什么事,但那不是他能过问的,他只能对公主的隐怒沉默以待,无声告退。
到了夜里,秋穗来找他,说公主要见他。
奚旷推开门,看见了坐在窗台前饮酒的桑湄。
秋穗早已退下,桑湄回过头来,斜支着脑袋,唇色被酒渍浸得嫣红,说话声音也懒洋洋的:“你可知道,本宫很快就要回宫?”
奚旷在她身边坐下:“卑职知道。”
桑湄笑笑:“即便如此,也还是不愿与本宫回去吗?”
奚旷垂下眼睛,握紧了双拳。
他回去……他回去做什么?回去当一个侍卫,然后听人人都说他肖似贺暄吗?还是惊动了贺暄,最后将他带回贺家认亲?
“卑职粗野惯了,建康王城……规矩甚多,卑职只怕给公主府丢脸。”
桑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。
“虞侍卫。”
“卑职在。”
她将空了的酒杯丢到一边,带着满身的酒气卧倒在他的膝盖上,喃喃道:“你喜欢本宫吗?”
奚旷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,顿了顿,才道:“卑职对公主,不敢言喜欢。”
她是枝头的雪,是山巅的冰,哪怕她主动落入他的怀中,也终有化成水,化成气离开的一日。时过境迁后,她会重新以冰雪之姿降临世间,而他从来不可能占有。
“看来你对本宫,也没有多喜欢。你宁愿在这乡野之地待着,也不愿随本宫去建康。”
奚旷沉默。
“不过没关系,本宫也不在意。”她轻声道,“因为本宫,马上就要嫁人了。”
奚旷蓦然僵住!
她翻了个身,像只猫儿一样蜷在他的臂弯与膝盖间,脸颊贴着他的腹部,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片柔软的肌肤,在说话时的颤动。
“你若是喜欢本宫,还要跟在本宫身边做侍卫的话,恐怕得令本宫为难了。”
是啊,她早该嫁人了。
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吗?
可当她亲口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,他的心却仿佛被人狠狠揪紧,喘不过气来。
是谁能采下这捧冰雪,将她焐热成沸腾的岩浆?
“恭喜公主。”他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,“不知是哪家的公子……能有此福气?”
“不是哪家的公子。”她说,“是北炎的皇帝,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头。”
奚旷愣住。
而她只是仰起脸,冲他微笑,眼中乌黑水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