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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金鸾(41)

作者: 青草糕 阅读记录

“为什么?”他猛地握住她的肩膀,眼中是炽烈的怒火,“是陛下……让你去和亲的?皇室中没有别人了?偏偏要你清鸾公主去和亲?”

北炎的粗人,岂懂如何养护明珠!

更何况,北炎宫廷中素有传闻,说北炎的宫妃大多短命,死时伤痕累累,也不知道其中是有什么密辛,这种桃色消息向来传得远,连南邬百姓都津津乐道。

“啊……”她笑道,“确实如此,确实没有别人了。本宫的姐姐都已婚配,而下面的妹妹,还未及笄呢。”

奚旷很想说,南邬虽是节节败退,但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,怎么就敢将本国最尊贵的公主送出去和亲!南邬的将士们,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,要靠女人来维护和平吗!

但这些话,在他喉咙里绕了一圈,最终还是忍了回去。

他想起她下午读信时的隐怒,又看着她此刻若无其事的笑容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“虞侍卫。”她说,“本宫走后,你打算做什么呢?不会接着卖酒罢?”

奚旷无言地看着她。

她像是有点困了,眼睛都闭了起来,长发未绾,散乱地落在竹席上,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,就像是专门要听听他的回答。

可他没什么好回答的。

他未来要做什么,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。

“卑职……”良久,他才仿佛下了千钧重的决心一般,涩然开口,“若公主需要……卑职……也不是不可以去北炎……”

他的心提起来,等着她的反应,也许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,也许是惊讶于他的转变之快。

但她什么反应都没有。她只是沉沉地睡在他的怀里,呼吸平稳,酒气萦绕。

奚旷有些失落,又有些庆幸,最后到底自嘲一笑。

他低下头,伸手碰了碰她的睫毛,她眼皮一皱,嘟囔了一句什么,又重新睡去。

再被她这样压下去,他腿就要麻了,届时再抽身,恐怕就会将她惊醒。

奚旷小心地将手臂伸到她身下,将她略略腾起来些,然后慢慢地把腿收了回来,跪直,站起,一步一步,横抱着睡着的女子,来到公主的银纱帐边。

他将她平稳地放上了床榻,她本就赤着足,因此直接为她盖上被子就可以。他直起身子,刚放下帘子,却觉衣摆一扯,是她在迷蒙之中揪住了他。

她揪得并不很紧,他只要稍稍用力,就可以掰开她的手指。可当他弯下腰,触上她温热的指尖时,他的心忽然化成了一团棉花,再难施力分毫。

他在她的床边坐下,看着那淡粉色的指甲盖,心想,见一日少一日,是公主要他留下的,不是他故意所为。

他就先在这坐一会儿,等坐到秋穗姑娘来喊……

可他没等到秋穗来喊,却等来了哗哗的雨声。

奚旷直起身子,动了动僵硬的脖子,才发现屋中漆黑一片,不知什么时候灯烛全都燃尽了,而他竟也伏在公主榻侧,不慎睡了过去。

他浑身一凛,连忙站了起来,起身去关窗。

窗外春雨瓢泼,急风带来泥土与草叶的混乱气息,冲得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。

不知道秋穗为什么没有来喊,但他知道既然自己已经醒了,那便不能再待下去。刚准备冒雨出门,就听身后床上传来女子的低泣。

“公主?”他快步上前,拂开纱帘,于黑暗中寻找她的身体。

她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,他伸手,摸到了水的痕迹。

“贺暄……”黑夜里响起她低低的呢喃。

奚旷的手停住。

窗户一定是没有关紧,否则那急冷的春雨,为何会浸透了他的深衣。

她梦到了什么?是梦到了过去在建康的点点滴滴,还是梦到了和亲离别前的最后一面?

她为和亲北炎借酒浇愁,而午夜梦回之时,念的却是昔日情郎的名字。

这么久了,他在她身边这么久了,不求得到她的一颗心,却不能容忍,她几个时辰前还在与自己喁喁私语,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建康,转头梦见的,却是贺暄。

她当时问的当真是他么?还是在借他之口,等一个贺暄的承诺,聊作慰藉?

奚旷不敢再往下想。

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,连房顶都似乎震颤了几下。

床上的人突然惊悸睁眼,止不住地哆嗦起来,而他却平静地,于轰轰烈烈的春雷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

“公主莫怕,卑职在。”

桑湄扑入他的怀中,带着颤抖,带着哽咽,带着无数欲语还休的悲怨。

他轻轻拥着她,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不敢问。

震蛰虫蛇出,惊枯草木开。*

万物复苏的时节,这片土地上最珍贵的明珠,该回到精雕细琢的博古架上去了。

次日,从建康来的女使抵达公主府,公主笑盈盈地接见了她,仿佛并不晓得自己回建康将要面临什么。

夜里公主宴请了女使,推杯换盏间,女使不由掩面落泪:“公主这三年消瘦了许多,等回到建康,陛下见了,还不知会如何心疼。”

桑湄笑道:“这话若是被撷阳郡守听见了,恐怕得哭着求您慎言。”

女使哎了一声:“公主还是这般想着他人……建康这几年,没有公主……”

却不再说了。

“秋穗。”桑湄道,“女使大人喝醉了,扶她回去歇息罢。”

收宴回屋,桑湄坐在窗前看月亮。

昨夜下了雨,直到现在空气里还是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。

秋穗回来道:“女使已歇下了。”

“虞旷呢?”

“在门外等您传呢。”

“那就让他进来。”

奚旷抱着一坛撷阳春走进来,眉眼间郁色沉沉。

“想灌本宫的酒?”桑湄笑道,“本宫才和女使饮罢,恐怕不能奉陪。”

“卑职身无所长,除了一坛酒,没有可以送公主的东西。”

“原来是让本宫带回建康的?真麻烦,路上磕磕碰碰的,多容易碎啊。”虽然这么说着,她还是嘱咐秋穗,“把酒坛放到箱子去罢。”

秋穗从奚旷手中接过那坛撷阳春,退下了。

奚旷坐到了她对面。

他看着她。

她今日却没有再问任何问题,只是道:“虞侍卫,与本宫下盘棋罢。”

他说好。

棋盘上刀光剑影,金戈铮鸣,是她前所未有的风格。

他的棋艺是她教的,理所当然被她杀得片甲不留。

屋内点了馥郁的熏香,是她惯常用的那一款,他闻着,愈发心乱,难以思考。

下到最后,他连垂死挣扎都挣扎不了了,刚准备认输,却见她忽然伸手一推,那棋盘上的黑白子便乱作一团,叮叮当当掉了一地。

他俯下身子去捡,刚伸手,她便踩住了那些玉石圆块。

依旧是白得发冷的足弓,与红得像火的蔻丹。

他抬起头。

今夜的她,不知是不是与女使饮了太多的酒,脸上泛着奇异的晕红,眼睛也亮得惊人。

只要她再问一句,他就会回答,他愿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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