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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金鸾(53)

作者: 青草糕 阅读记录

桑湄:“哦?”

“姐姐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,听到平乐说知道姐姐的许多事,也许会觉得平乐可怕。但是姐姐又可知道,姐姐的一举一动,本就会受到我们所有姐妹的关注。”平乐偷觑奚旷一眼,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,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,“姐姐乃先皇后所出,我们寻常姐妹,向来只有仰望姐姐的份,即使是已经出嫁的那两位大姐姐,也因为生母位份低下,从不敢直视姐姐半分。”

“听你的意思,我从前仗势欺人、嚣张跋扈?”这是桑湄头一次听到亲姐妹对自己的看法,不由认真了几分。

“姐姐万莫误会,平乐的意思是,姐姐本就出身尊贵,又蕙质兰心,深受百姓爱戴,令我们可望不可即。”平乐说,“而我们姐妹,也只有在宫中听听姐姐的事迹罢了。人人羡慕姐姐,可人人又不敢攀附姐姐。”

“深受百姓爱戴?”桑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,咀嚼几分,凉凉笑道,“怪不得,我就说,既然我是南邬公主,应当与宁王殿下素昧平生,怎么宁王殿下偏偏就敢作弄于我,不仅要救我,还要骗我说,是他的侍妾——原来是这个目的。”

平乐低下头,不敢再说了。

巡逻卫队办事很快,听说宁王要来视察,立刻就把原本龟缩在家中的平民们赶了出来,让他们分列在街道两边,参拜殿下。

男的女的老的少的,全都瑟瑟跪在地上,不敢抬头。

没了高墙的阻挡,这里的寒风比之前更甚,几缕散发吹盖到眼前,被桑湄拂开。

“桑氏旧族,意图犯上,悉已伏诛——但有顺者,赦过宥罪——”

“桑氏旧族,意图犯上,悉已伏诛——但有顺者,赦过宥罪——”

“桑氏旧族,意图犯上,悉已伏诛——但有顺者,赦过宥罪——”

遥远的宫门之内,传来钟磬重音,新报的讯息传遍建康每一座望楼,又随着每一声巡街士兵的锣鼓,传递到每个南邬百姓的耳中。

桑湄看向奚旷,他斜倚着车壁,脸上不辨喜怒。

大庭广众,桑湄再不能问他什么,只轻轻拍了拍平乐的肩,道:“听到了吗,桑氏已伏诛,从今往后,你也该同我一样,把一切忘了最好。”

平乐颤了一下。

人群中,终于有身体不好的老人,因为在寒风中跪了太久,体力不支,扑倒在地。身旁的家人慌忙去搀扶他,老人撑着地,一边被家人扶起,一边下意识抬头往马车上望了一眼。

只这一眼,便愣在当场。

车帘被丝带绑得紧紧,仿佛根本不怕什么刺客暗器,宽敞的车厢内景致一览无余。

一个坐着的男人,一个坐着的女人,和一个跪着的女人。

坐着的男人满身煞气,不认识;跪着的女人看不清脸,不知是谁;而那坐着的女人,裙身脏污,苍白的脸上是干涸的血痕,这不是——这不是——

“清鸾公主?!”老人失声叫道。

一石激起千层浪,所有跪着的南邬百姓,都唰地抬起了头。

除了一些年少的孩童,但凡是见过清鸾公主的,没有人会不记得她。先皇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她出宫做事,从不避讳百姓,向来平易近人,满建康的人都可以说是看着清鸾公主长大的。

哪怕她已多年不在人前出现,哪怕她随着年纪变化已成熟许多,哪怕现在形象狼狈不堪,但此时此刻,这样熟悉的五官,这样熟悉的气度,毫无疑问就是清鸾公主。

可不是说,桑氏皇族都已经死了吗?

难道说,“但有顺者,赦过宥罪”指的就是清鸾公主?

桑湄低下头,看着平乐,极轻声道:“他喊的是我?”

平乐垂泪:“是。”

这便是清鸾公主。三年撷阳守孝,三年困于宫廷,但再出现时,所有人依然认识她。

无数目光汇聚到身上,桑湄端坐于马车中,与这些人的目光一一交汇。

她生来尊贵,满身荣耀悉数由民脂民膏堆砌而成,偶尔从指缝里施舍下的一点,却还能为她换来源源不断的赞美与爱戴。

到如今,她的族人死了大半,剩下的一点亲缘也是任人宰割。昔日风姿无双的南邬明珠,如今正静静停在北炎宁王掌中,不知他们,是作何感想?

满街寂静,众目睽睽之下,那名老人突然推开了身旁的家人,拄着木杖,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马车前。

马车停住,车前的护卫唰地抽出长剑。

老人却噗通一声跪下,哀声叫道:“公主啊——”

作者有话说:

第31章

桑湄安静片刻,以袖作挡,去问平乐:“若是清鸾公主,此刻该做什么?”

平乐看向奚旷,奚旷只冷眼旁观,并不做声。她便小声答:“若是姐姐当年,定会下车相询。”

奚旷听到了,但仍旧不语。

“或许公主早已不记得,八年前,衡广蝗灾,灾民一路避难,涌入建康,告发地方官员克扣赈灾粮款。草民当年便是其中一员,若非那时公主与皇后娘娘恰好出宫祈福,草民恐怕早就被卫城司的人以扰乱治安为由押入大牢……”想起往日种种,老人不由擦了擦眼睛,哽咽不止,“草民还记得,那时公主年纪尚小,却敢当面呵斥太子手下的人,救了草民全家性命。只可惜后来,再没有能近公主身的机会,也无法向公主当面致谢……想不到,再次见到公主,会是如今境地……”

护卫厉声道:“你好大的胆!南邬已灭,尔等如今皆是北炎子民,何来公主,何来皇后?太子之称,又怎敢乱呼!”

奚旷目光扫过人群,有些人禁不住他这般威慑的目光,惶然低下头去。

他的父亲奚存已是北炎的皇帝,奚存长年征战,不爱女色,膝下子嗣并不多,在认下他前,也就只有两个儿子而已。一个是正室所出,一个是妾所出,只可惜正室没有福气,在奚存起兵造反前就病逝了。因此如今奚存的后宫,竟只有一个被封了妃的妾。

正室所出的嫡子,被封作了太子,如今协助奚存处理北炎政事。剩下的妾生子,则和奚旷一样被封了亲王,只是资质平庸,文武都不行,唯一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,从不作妖,老老实实地跟在太子后面,当个打杂附会的闲散王爷。

今日天气晴朗,碧空如洗,奚旷不禁想,等回到长安,恐怕就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。

“请殿下让他们把兵器收起来罢。”桑湄的声音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。

奚旷抬了抬手,护卫们的长剑,便又统统收回了腰间。

桑湄慢慢站了起来,在奚旷和平乐的注视下钻出了车厢,而后,轻轻走下了车。

左右严阵以待的护卫微微一愣,随即给她让开一条小路。

她走到了跪着的老人面前,仔细地打量他。

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家的脸,枯槁、沧桑,沟壑纵横、嘴唇干瘪,连眼珠都是浑浊的。可就是这样浑浊的眼珠,当看到她跳下车来的时候,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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