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70)
“我们不能下去,但,可以用别的方法。”这话说出口,桑湄其实是觉得有点儿过分的,但她又没本事给野狼一个痛快,只能出此下策。
这荒郊野岭,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世界,既然它没能将她吞吃入腹,那就别怪她将它烹作盘中餐了。
秋穗看着她手里的火石:“……奴婢明白了。”
两个人再次起身,各自寻了一大堆易燃的树枝枯草,堆在猎洞边。
洞底的野狼幽幽地看着她们,眼中犹有不忿。
桑湄:“下辈子别投畜生道了。”然后一脚将那堆树枝枯草踢了下去。
洞底传来野狼愤怒的叫声。
秋穗:“它这不会是招同伴罢?”
桑湄:“所以赶紧让它闭嘴。”
她用火石陆续点燃了几把枯草,然后把燃烧的火种丢进了洞中。
伴着灰白色的烟雾,渐渐有热浪从洞中升起。桑湄和秋穗在洞口用力扇风,试图把这烟雾搅散一些,不让它升得太高,引起现在不知道在哪的北炎军的警觉。
一开始,底下还传来几声野狼痛苦挣扎的嘶吼,但后来,它就没了声息。
桑湄站在外面,心里竟生出一丝幽微的畅快。
是畅快天道轮回,这畜生死于她手?还是畅快这近乎虐杀的野蛮手法?
桑湄不知道。
她也不想深究。
燃料有限,火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。
腾起的烟雾慢慢散了,热浪消退,两人小心往下一看,洞底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野狼尸体。
桑湄本想自己下去,但秋穗却说,桑湄连鱼都不会片,这种动手的活还是交给她算了。
秋穗顺着绳子,慢慢下了洞口,然后用桑湄给她的剪刀,狠狠划开了野狼的皮毛。表层的肉已经被熏烤熟透,秋穗努力地把肉一块一块切割分好。而在秋穗分肉的时候,桑湄就用草藤编了个粗糙的网,顺着绳子放下去,再把秋穗分好的肉吊上来。
折腾了大半天,秋穗终于从猎洞里爬了出来——本来是爬不动的,但是她刚才在下面,已经顺手偷吃了几片肉,腹中终于不再空空,又振作起来了!
冬天食物冷得太快,所以桑湄在草地上已经新搭了一个火堆,一边烤火一边重新烤狼肉,让它熟得更均匀一些。
虽然没处理过的狼肉吃起来有一股浓重的腥气,也没有任何佐料可以调味,甚至被烤得有一点儿焦糊,但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,已经是一顿难得的盛宴。
秋穗大口嚼着狼肉,一时间,竟觉得连四肢的酸痛都得到了短暂的治愈。
她边吃边道:“公主,你觉不觉得,咱们好像野人啊。”
桑湄呛了一下,竟然笑了:“野人归北炎管吗?不管的话,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她抬起头,天空蔚蓝,万里无云。
天作盖地当床,织草结木,摘果打猎,出一身淋漓大汗,跳江河洗一身污浊,日复一日,都是如此简单的生活。
而遇到最原始的危险时,那种濒死的心跳感,在大起大落、成功突围之后,则会带给人无穷无尽的回味。
曾经她想不明白,怎么会有隐士真的出世,一寻无踪,难道这人间种种,皆不值得任何留恋?
但现在在黄泉门口走了一遭,狂放野蛮地啃着狼肉,她才品悟到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。
秋穗瞅着她的表情,狐疑道:“公主,你不会是来真的罢?”
“若我只是个普通人……”桑湄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,“我或许真的会尝试一下。”
但,她不是。
她是南邬的清鸾公主,是亡了国的清鸾公主,是被北炎宁王掳掠、收作侍妾的清鸾公主。
“快吃罢。”桑湄垂眼,“这辈子大概就吃这么一次了。”
两个人吃饱了肚子,把剩下的狼肉用叶子包好,揣在了身上。
工具有限、力气有限、经验有限,她们当然没能割下全部的狼肉,至少还有一大半的肉留在骨架上。但她们也没工夫可惜了,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纠缠了这么久,满地都是人迹,遮都遮不掉。
终于恢复了精力,还是赶紧走罢。
两个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里。
就这样埋头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,两人发现了一处小山泉,就停下来喝了点水、洗了把脸。
“等等,这是……”桑湄下巴上还滴着水,但她却顾不得擦,急忙扒开地上的草叶。
没有了草叶的遮掩,半块刻着花纹的砖石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。
秋穗惊道:“附近有密道?”
桑湄飞快地说:“两道痕,指向东南……秋穗,咱们快走!”
整整两夜,终于被她们又找到了一处密道,怎么能不激动!
秋穗兴奋不已:“公主,能知道这密道通向哪里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桑湄擦了擦下巴,呼了口气,神色明显轻松起来,“但想必里面也有一些补给的东西,咱们可以去找一找。再不济,也算是有了个隐蔽的落脚点。”
“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咱们,想来也不会有几天留了!”秋穗雀跃,“等咱们下山,就去找个附近的村镇,好好歇歇!”
桑湄却道:“想得美呢,且不说如今南邬各地都有北炎驻军,说不准就看我们可疑把我们抓起来,就算没有驻军,你以为就凭咱们这乞丐样,身上没有二两钱,能有地方住?”
秋穗张了张嘴,呆道:“是啊,没有钱……”
桑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,那上面,正挂着两只小小的、晶莹的珍珠。
从南邬皇宫离开的时候,朱策只给她带了奚旷送的那几箱衣物首饰,但桑湄走的时候,却偷偷在身上藏了一对小小的耳坠。
反正也没人会来搜她的身,她带着这对耳坠,踏上了去北炎的马车。
“实在不行的话,我就把这对珍珠当了。”桑湄说,“虽然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,但也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珍宝,应当不会太引人注意。”
“可是、可是这不是皇后娘娘送给公主的吗……”
桑湄十二岁那年打了耳洞,先皇后送了她一对小巧的珍珠,作为她的第一对耳饰。小孩子不宜佩戴太过贵重的首饰,因此这对耳坠也并不珍稀,胜在简洁大方,桑湄很喜欢。
“只是死物罢了,可人还是要活的。”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,“也不知母后若泉下有知,是何感想?她去世不过六年,堂堂清鸾公主就已经沦落到穷死的地步了。”
秋穗连忙道:“娘娘定是希望公主好好的……咦,公主,是这里了罢?”
桑湄停下脚步,望着山坡上的一块杂草石堆。
“试试看。”
秋穗挪开石头,满怀期待地看着桑湄拽住一根突出的草藤,然后狠狠一拉——
一大片草垫竟轻而易举、笔直地倒了下来,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!
果然有密道!
桑湄往旁边一躲,再抬头时,嘴角刚绽开的笑意却生生僵住了。
如当头棒喝,如直坠冰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