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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金鸾(80)

作者: 青草糕 阅读记录

还是个孩子的他反唇相讥:“你要是真想让我死,还怕没有办法吗?”

她一巴掌扇了过来,在他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。

他把胳膊从她牙下拔了出来,扭头往院门外跑去。

然后没一会儿,就被姨妈亲自送了回来。

虞夫人牵着他的手,站在披头散发的妹妹跟前,平静道:“春娘,我们姐妹一场,当初是你执意要保他,如今却总是闹出动静。你要是不想再见这孩子,我就把他带走。”

“不许带走他!不许!”虞春娘尖叫道,把儿子从姐姐手下夺了过来,用力地抱进怀里,“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!不许!不许!”

虞春娘深深看了她一眼,走了。

而奚旷在母亲那让人窒息的怀抱里,一言不发。

虞春娘伏在他的肩头,哭了许久,哭到奚旷肩膀都麻了,她才抬起头,匆匆擦了把眼泪,问:“旷儿,你饿了没?娘给你煮面,厨房里还剩了点肉,娘给你下青菜肉末面好不好?”

奚旷说:“我要吃两碗。”

“好,两碗,两碗。”虞春娘点着头,手在身后擦了擦,“长身体,多吃点。”

……

“你再闹有什么用?”奚旷捂着虞春娘的嘴,漠然道,“旷儿已经死了,死在了他十岁的时候。你现在该做的,就是安安静静,当好别人的奶娘——至少,会有人给你养老。”

虞春娘说不出话,只能呜呜地哭,哭得涕泗横流,弄脏了奚旷的衣袖。

那两个宫女打了热水回来,站在门口望见这一幕,惶恐不已,进退两难。

奚旷一手刀把虞春娘劈晕,把她放回床上,朝门口不知所措的宫女道:“擦洗一下,点上安神香,让她睡罢。”

宫女们连忙道是。

奚旷负手离开,对门口候着的朱策道:“出宫。”

朱策:“殿下要去哪?”

“回营。”奚旷冷冷地说,“今日父皇旨意下来,论功行赏,那些该送出去的人,也是时候好好提点一番了。”

-

桑湄是被光线亮醒的。

她在迷蒙中睁开眼,伸手挡了挡,然而那油灯的灯光却倏尔远去了,只余下昏暗的剪影。

她放下手,看见榻边坐着三天不见的奚旷。

他换了一身黑色刺绣的窄袖长袍,袍裾上深青色海浪纹层叠,外面披着一件滚毛领大氅,脸上因赶路生出的胡茬倒是剃了,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深沉样子。

见他不说话,桑湄便重新闭上眼,翻了个身继续睡了。

脚上的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

“父皇已经允本王带你回封地,只是前提条件是,你仍旧失忆。”他的声音在寒夜中响起,“若你不失忆,父皇断不会容你。”

桑湄没有接话。

“本王答应你的事,没有食言。明天那些女眷,就会被作为奖赏,送给此次军功卓著的将士,以及其他达官显贵。名单我替你看过了,这些人虽未必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,但至少,在他们府上可保衣食无忧。这些女眷是因你才得以存活,他们若磋磨她们,就是在给本王难堪,他们不会傻到要与本王交恶。”

桑湄终于开口了:“她们去府上,能做什么呢?”

“为奴为婢,为伶为妾,皆有可能。”

桑湄咳了几声,撑着榻坐了起来。

她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,脸上仍气色不好,雪白的衣袖下藏着一条青黑色的铁链,在她坐起时发出簌簌的声音。

“我要见秋穗。”她说。

奚旷冷冷地看着她:“你想都别想。”

她低低地笑起来:“我这个样子,又跑不了,你怕什么?你若害怕,就亲自坐在旁边,亲眼看看我们在做什么,亲耳听听我们在说什么……我只是想和她见一面,这也不能答应我吗?”

“不能。”奚旷斩钉截铁。

她们主仆多年情分,定有许多他人想不到的默契,谁知道哪个寻常的手势、哪个寻常的句子就会成为她们沟通的暗语?

他不能再次失去她了。

桑湄抿住唇,纤细的手死死攥住了身下被褥。

良久,她才道:“那她会去哪里?”

“礼部侍郎喜好豢养乐舞伶人,早有编排一出天下大同的歌舞献给父皇拍马屁的意思。他听说俘虏中有个清鸾公主的侍女,到本王这来走了个人情,把她要走了。”

桑湄冷笑一声:“秋穗又不擅乐舞。”

“她自己擅长与否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随你见过世面,一眼就能识别南邬乐舞的优劣真伪。”奚旷略掀眼皮瞧了她一眼,波澜不惊地补了一句,“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差事了,你还想如何?”

比起当奴仆、当小妾,当个能说得上话的帮手,确实已经很不错了,桑湄无话可说。

马车里点着暖炉,然而在她心中,只有无尽的冰川。

“别的人,我也不能见么?”

“你想见谁?”奚旷抬手,把她的长发拢到耳后,“你都失忆了,应该不会想着再见那些姐姐妹妹了罢?”

桑湄垂下头,一眼就看见了他虎口上留下的那道清晰牙印。

奚旷不动声色地收手,道:“睡罢。”

“你父皇赏了你什么?”桑湄仰起头,看着他正欲离开的背影,“别人都被赏了女人,你怎么没有?”

奚旷停住脚步,回首望她:“你很想本王被赏女人?”

“若真如殿下所言,宁王府除了我,就没有别的姬妾,那未免也太无聊了。”桑湄微微地笑起来,“后宅里,还是多几个女人才热闹。”

“让你失望了,你没机会在本王的后宅兴风作浪。而且你以为,父皇在本王府邸中,会没有眼线?若是被他发觉异常,首先掉脑袋的是你。”

“他固然会想要杀我,可若是被他知道,堂堂宁王,为了我宁愿编出一套谎话欺君,他会作何感想呢?大概是——”桑湄唇角笑意愈发深了,“会很庆幸罢,庆幸这个立下赫赫战功的儿子,被情爱冲昏了头脑。”

奚旷的眼神蓦地阴鸷。

“看来被我猜中了。”桑湄简直要笑得直不起腰来,“各取所需,天家父子,不外乎此。”

“太聪明的女人,会过得很危险。”奚旷慢慢说道。

“但是愚蠢的女人,只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!”笑够了,桑湄盯着他,说,“奚旷,你若是比我聪明,又怎么会只能靠这一双铁链锁住我!”

奚旷:“你自诩聪明,却只能被一双铁链困于此,到底该笑的是谁?”

桑湄:“你……”

“清鸾公主,认命罢。”

说罢,他掀开车帘,大步走了出去。

桑湄坐在榻上,被子滑落在一边,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肩膀。

她对着矮几上那一点烛豆,想了很久。

天将明时,她听到外面传来响声,掀开帘子一看,竟然是几个熟悉的女眷,正在士兵的押送下,慢慢地往城里的方向走。

“桑姬请回。”马车旁的亲卫提醒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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