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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金鸾(88)

作者: 青草糕 阅读记录

奚旷持筷的手指微微收紧,骨节泛白。

“那现在到底是谁开心了?是我吗?是这院子里的侍女吗?是在长安的那位陛下吗?显然都不是。”她冷冽地讥笑起来,“是你,奚旷。”

“不用你亲自伺候,你只需要偶尔来看一看,就是所谓的‘尽孝’了。说什么真相暴露会害怕的不是你,你当然不害怕了,若是真有那么一天,自然有人帮你摇旗呐喊,说你忍辱负重,说你别无选择,已经尽力。而奶娘呢?谁会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呢?她有这么一天,是怪谁呢?”

奚旷终于转过头,望了过来。

他眼中漆黑一片,既没有因她的嘲讽恼怒,也没有因她的指责羞愧。

“那你教教本王,应该如何做。”

“妾身可不敢。”

“你敢得很。”筷子轻轻搁在碗沿,发出轻微的声响,他直起身来,午间的风吹得他衣袍微微鼓荡。

“在长安,本王没有执意为奶娘争取一个名分,没有与父皇撕破脸皮,一定令你很失望罢?”

桑湄抿紧了唇,眉尖微蹙,眼底如霜。

“你已经从郑有钧那儿拿到了执掌中馈之权,偌大的王府,还不够你操心?本王触怒天威,对你有何好处?”

“对妾身没什么好处,只是殿下给妾身找了事做,投桃报李,那妾身也理当给殿下找点事做。”桑湄毫不顾忌地直视着他,“殿下既然要做戏,何不做全套?像宁王这样雄才伟略的人物,若只沉溺于小情小爱,陛下想来也不会信。只有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挣扎沉浮的人,才显得生动真实,不是吗?”

四目相对,只余穿堂而过的风声,和沙沙的树叶声。

是刀箭也是明灯,是毒蛇的吐信也是坦荡的剖心。

她懂他,亦如他懂她。

有时候,奚旷常常会想,为什么要留她一条命,她这样危险的女人,死了才是最安全的。

可是他舍不得。

舍不得自己的那些眷恋都化作空梦,舍不得自己的那些怨恨都散作轻烟。

更舍不得,全世界,只有她才能窥见他内心的所有隐秘。

他们是敌非友,所以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幽暗想法,都可以在她身上肆虐;可他们又是如此亲密,所以所有的苦痛与酸甜,都可以共同感知分享。

不会再有第二个了。

令他如此痛恨,又令他如此沉迷。

当!

一声脆响,透白的瓷碗炸开在虞春娘脚边。

她傻傻地看着地上的碎瓷,和裙角上溅到的汤汁,忍不住攥紧了衣袖,迎着两个人闻声而来的目光,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。

她磕磕绊绊地解释:“我就是手滑了一下……”

“无妨。”奚旷说,“没伤着手罢?”

虞春娘讷讷摇头:“没有……”

桌上已是残羹冷炙,已没了用饭的气氛,奚旷便让虞春娘回屋去了,又把那两个婢女叫了回来,让她们收拾桌子,再给奶娘换身衣服。

“你随我来。”路过桑湄身边,他低低地说了一句。

桑湄挑拨他和他爹的心思被拆穿,心里不快,闻言剐了他一眼,但终究还是忍着气跟了上去。

她一直跟着奚旷进了他的寝殿,寝殿里不是玄青就是赭红,冷冷清清,远不如她住的多景台色彩丰富、玲珑可爱。

奚旷打开墙壁上的暗格,取出一串黄铜钥匙:“这是库房的钥匙,一并交给你。”

桑湄皱眉:“真就这么相信我?”

哪怕是为了迷惑奚存,这风险成本也太高昂了。

奚旷却道:“即使没有父皇,也是给你。”

他走上这条路,本就不是为了功名利禄,只是为了争一口气,求一个答案。

他不是重物欲的人,那些珍宝放在库房也是落灰,还不如交给最亲近的人——即使他们有仇。

“人一旦有了钱,就能打通很多路子……”她转了转眼珠,“殿下不在乎身外之物,难道也不在乎妾身手眼通天?”

“手眼通天?”他像听到笑话一样笑了一声,“你先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线再说罢。”

“是谁?”

“你猜。”

他存心逗弄自己,桑湄不再接腔,接了钥匙正准备掉头走人,奚旷却趁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,道:“我们议和。”

“什么?”桑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。

“我们议和罢。”他重复了一遍。

桑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,可他的大手却犹如铁箍一般,将她牢牢扣住。

掌心与掌心相对,连中间的黄铜钥匙都被捂得温热起来。

“凭什么?”桑湄冷笑。

“凭你是个聪明人。”奚旷面色沉峻,冷静至极,“我知道你不甘心待在这后宅,你不但想报复我,更想搅弄一番风云——但是桑湄,现在是时候吗?”

桑湄脸色一凝。

“你与我,再这样无休止地暗战下去,只会两败俱伤。何必用这种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的办法?”奚旷说,“你要知道,即使我现在放你出去,你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。别说是我的父皇了,哪怕这街上随便哪个纨绔看上了你,家丁一上,你都没有任何抵抗之力。”

“你……!”

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到泥地里狠狠踩了一脚,桑湄恼羞成怒,眼尾泛起薄红,贝齿紧咬,却难以开口驳斥——因为他是对的。

她的身边,没有任何一个“自己人”。

而她自己,也根本不会一丝功夫。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,脑力没有任何用处。

“所以,与我议和。”奚旷一字一顿,像是在进行某种高高在上的规劝,“这世上,除了我,不会有任何人保你。而在我得势之前,你最好不要希望我出事。”

“眼下宁王殿下可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,还想怎么得势?”

“你觉得呢?他目光幽深,看一眼,就仿佛要被吸进无边的漩涡里去,飞蛾扑火,万死不辞,“若将来我更进一步……那我身边的人,只会是你。”

闻言,桑湄喉咙微滞,半晌才道:“我怎么可能相信你。负心薄幸,相信男人的女人,都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
“是谁负心,是谁薄幸?你竟好意思说?”他上前一步,逼视道,“桑湄,你的姊妹故交,都在别人府上伏低做小,谨小慎微,而你却在本王府上嚣张至此,难道不是仗着本王对你的无底线容忍?桑湄,是不是恃宠生娇,你自己清楚。否则,若是真的恨极了本王,昨天夜里,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本王?”

他当时与她近在咫尺,又因为饮酒陷入了昏睡,对她没有丝毫防备。

只要她拿起枕边的簪子,就可以径直插入他的胸膛。

可是她没有。

她只是忍受着他的无礼与酒气,想要把他踢下床,却没想过要他的命。

“因为,你也知道,你不能杀本王。”他另一只手抚上她颤抖的睫毛,轻轻地刮蹭着,“本王是你的垫脚石,杀了本王,再上去哪找这么合适的冤大头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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