占春魁(38)
余光见陈瞒木头似的跟在她身后半步,闲话家常似的问道:“你可见过我父亲?”
“见过。” 短短两个字。片刻…又补充道:“陈瞒深敬太傅为人。”
“边境出了什么事?”
“急情。” 又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,说了等于没说。
“皇上召本宫何事?”
“属下不知。” 他是真不知道,娇滴滴的姑娘家能与前线战事有何助益。
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承明宫的门口,陈瞒按皇上吩咐的,欲将人请至后门入内,却见她径直往正门走去。
边境急报打马入京,建安城的官员无人安寝,有召令者入宫面圣,在家里的也挑灯夜战思索着明日早朝的应对之策。
应对…不仅是边境,还有朝中站队,门阀士族对外敌素来是能和则和的,只是瞧新皇这脾气,到不像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。
御书房内,宰相程立、户部尚书徐鸿、兵部尚书彭城、京畿司将军刘立恒、兵部侍郎佟毓、户部侍郎褚浒、北境副将赵恒,众人依官阶高低坐在皇上下首,面色凝重。
“岂有此理!” 程立素性朝中好脾气的第一人,此时气得胡子也抖了三抖,声音铿铿锵锵如同擂鼓似的,手里捏着战报拍在桌上:“弹丸小国也敢予取予求!当真以为我大齐无兵可用了不成!”
军报之中另言,鹤疆国君欲以北齐国界二百里共治之权为易,退兵。
“皇上,臣主战!郑穷在西北的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,何惧鹤疆!” 程立痛骂鹤疆趁火打劫,请皇上下令郑穷分兵支援刘青。
“程相,打仗是要花钱的!” 徐鸿此言并非只出自于门阀士族立场的私心,户部能动用的钱年年都是有定例的,维持国计民生的常例以外,再另置一部分用于战事急情。
旧君驾崩,新军登基时国政未安又遭饥荒,国库一直是在向外拿钱拿粮,没时间休养生息,入不敷出地在吃老本。
此时再遇鹤疆与戎狄合围攻边境,若战,便要以举国之力相应对,穷兵黩武逞一时之强。
戎狄狡诈,骑兵游击战术屡试不爽,我军纵以国计民生的元气䒾㟆为代价,亦难一举歼之,又与原本中立的鹤疆将梁子结死。
原本一对一还占了上风,待来年敌军卷土重来时便是以一敌二,我军骑兵战力又弱,后患无穷。
“程相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…”徐鸿虽贪,可也知轻重缓急,不会在动了大齐根本的战事上开玩笑。
覆巢之下无完卵,门阀士族不远兴兵,除了意在打压寒门庶族其以军功授爵的方式入朝之外,亦是自长远考量,忍一时之气卧薪尝胆,未尝不是个可行之计。
“粮草、武器的消耗只是其一,我军骑兵本就是短板,若同时与鹤疆、戎狄作战,战马伤亡损耗便是一大项开支!难不成要在饥荒时增百姓赋税,以举国之力养战?” 徐鸿观皇上脸色,便知言中其心中所虑。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程立也住了嘴,不敢在河阳饥荒时,再开增税徭役的口子。重压苛政之下,再生内乱,到时可就不是边境二百里共治能解决的事了。
“臣以为徐大人所言深以为然。” 兵部尚书彭城素日里与徐鸿是最不对付的一个,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其言有理。
回禀道:“从前我军之战马,半数出自西北,另一半乃自鹤疆马商处购置。如今同时与两国开战,马匹难以自给自足,再行自鹤疆购入,变成了以我之国库,养敌军之兵刃!”
“皇上刚登基便让城于人,虽能解一时之急,却失了民心于长久不利!” 程立左思右想,还是觉得让地容易夺地难,边境共治的先例无论如何不能开!
“边境苦于战火久矣!我大齐连连退让,戎狄如今又纵西连鹤疆,再不反击只会让其变本加厉,得寸进尺!”
今日之患,皆是江南门阀历代把持朝政、内斗消耗所致!心头火起,越看徐鸿越是不顺眼,意有所指道:“户部没钱,不代表大齐没钱!”
“程相何意啊!” 徐鸿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,剑拔弩张。
“臣妾来迟了!” 黄莺出谷,打破了御书房内的冷滞。不见其人,先闻其声,众人皆是停了话音回过头来。
来人眉目胜春,手里还提着食盒,巧笑倩兮:“皇上可等急了…”
瑜昭容话说了半句,忽然住了嘴,抬头看向御书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,放下食盒屈膝见礼,面上笑意却未改:“臣妾不知皇上在此议政…”
“臣妾原本是打算与皇上共用晚膳的,既然诸位大人也在,那便一同尝尝。” 皇上没出声,瑜昭容也没离开的打算,反客为主,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:“梁济,拿碗筷来。”
三言两语,消弭战火于无形。入御书房如无人之境,皇上身边的梁济也只有吩咐的份儿…恃宠生娇,不外如是。
她将点心分到玉碟里,又亲力亲为沏了几盏香茶。众人一时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连连拱手谢过。
状似漫不经心地亲手替皇上搛了块元宝糕到碟子里,夺过皇上手里的折子,娇嗔道:“皇上别只烦心政务,也尝尝臣妾的手艺。”
再看她动作亲昵,众人如坐针毡,皆垂头佯作未闻。
祁钰看着盘子里的元宝,福至心灵,侧目对上她巧笑倩兮的眼睛,拍了拍手:“有劳爱妃。”
“皇上既忙着,那臣妾便告退了。” 明丹姝出了承明宫,见陈瞒神情怪异地在外面等着,也不解释,“走吧,去后门。”
这点心送得别有用心,却也实在是及时。
祁钰抬眼才注意到赵恒嘴唇皲裂,整个人都像是抽干了水份似的,疲惫不堪。
蓦地想起他似乎才随刘青到北境便策马又赶回,铺了台阶:“到了晚膳的时候,众卿边用边说吧。”
“臣等谢皇上。”
赵恒常年待在军中,也不知道御书房不能用膳的规矩。皇上既开口允了,端起茶来鲸吸牛饮,狼吞虎咽。
这一路上昼夜不歇,跑死了四匹马,只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,口干舌燥,饥肠辘辘。
这位瑜昭容虽然有些娇纵,但确如及时雨般…解了他燃眉之急。
程立也被这一壶参菊茶浇得灭了火,轻哼一声,随意拿了块盘子里的点心塞嘴里…眼睛一亮,味道竟是意想不到的好,趁人不注意又塞嘴里一块。
众人吃饱喝足,神清气爽灭了火。
如今是战是和,利弊清晰,祁钰开口,一锤定音:“徐鸿、褚浒,拟出今岁户部的预算,明日早朝给朕。彭城,陈列军用花销,不必压抑削减,以战情为先。”
这是…要战?兵部尚书彭城觉得程相的气话甚至有几分道理,户部穷朝廷穷可大齐却不穷,只是要把握在旁人手里的银子挖出来,时机尚未成熟,亦非一日之功…
皇上今日若是欲散尽家财开战,实在不是良策,不如忍一时…焦头烂额还欲再说:“皇上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