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占春魁(68)

作者: 李浪白 阅读记录

高处不胜寒时,冷夜薄衾难禁,唯权力最能慰藉人心。

“主子, 霜露来报…” 琼芝入内见太后站在窗前出神, 伸手替她将窗关上,附耳回禀。

“不中用了…” 太后并不意外,手里还握着方才嘉阳落在这的小斗篷,慢条斯理道:“传令郑穷,动手吧。”

间不容发,至少在眼下, 皇上对骠骑将军府之忠心,不能因为旧事生疑。

“那瑜主子…”

“她不会和皇上说的。” 明继臻在骠骑将军府的麾下,欲投鼠而忌器, 明丹姝一时半刻不会与她翻脸的。

她这半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皇上、为了大齐江山, 不问对错只论利弊, 可扪心自问…当真没有片刻私心吗?

琼芝欲言又止…经过五年前那一套杀局,东宫扶摇直上, 骠骑将军府却因为明家满门抄斩,怒而与太后断了往来。

她提携明丹姝入宫为妃,是为了加固皇上与门阀庶族的纽带,却也是在为自己埋下隐患…主子这一生, 与人狠绝,待己亦如是。

“五年前,哀家若不那样做,大齐…会死更多人。” 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, 目光悠远陷入沉思…

丰王一旦登基, 过去百余年大齐历代帝王为抗衡门阀所做的努力, 将尽数付诸东流。寒门庶族永远抬不起头,门阀目无法礼,君臣不能各司其职,江山百姓危矣!

皇帝长在她身边,无论才学手腕,都无可挑剔。唯重情这一样,犯了为君者之大忌。

生逢乱世,君主只贤明宽厚,远不足以震慑朝下蠢蠢欲动的野心。祁钰需要一柄狠心辣手却不会反受其害的利刃,从前是她,以后…会是明丹姝。

自问汲汲营营半生,为国为民。所愧对者,唯桑苓一人。

……

夜深人静,徐鸿手持油灯踏进藏在书柜后面的密室,另一只手上提着三层高的食盒。脚步轻快,像是带着少年人去见心上人时才有的迫切。

转过甬道,用手肘推进左数第二块青砖,又一道暗门应声开启,别有洞天。

如果忽视这是间四面无窗的密室,眼前闺房的布置,精巧雅致,及其用心。琴棋书画无一不全,绫罗绸缎、金装玉裹,目所能及之处皆非凡品。

近乡情怯似的,徐鸿的脚步忽然放缓,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讨好试探,含笑道:“桑苓?”

借水开花自一奇,水沉为骨玉为肌。

端坐在桌前的女子清扬婉兮,眼角的细纹非但无损其秀丽,反而平添了娴静的气度。

恍若未闻,运笔如飞,素手纤纤落笔诗成:秋来何处最宜听,一树寒蝉噪晚晴。风急不堪频入耳,月明还是更关情。声含远籁清如许,影落空阶冷似冰。莫向高枝怨摇落,此时心事与谁盟。

“用膳吧。” 徐鸿俨然习惯了她的沉默,将食盒中的菜肴一样样摆在圆桌上,不厌其烦与她柔声道:“今日我路过东街,买了你喜欢的见风消,快来尝尝。”

当年,刘家门禁严苛,她非年节鲜少出街。他便时常买些她喜欢的吃食,翻墙过去去逗她开心。

酒醅做成的见风消,是她最喜欢的一样点心。

刘桑苓与明丹姝并不相像,丹姝艳丽,而她却似芙蓉清霜,盈盈独立。

起身走到桌边坐下,冷静、疏离,对他视若无睹。视线停在盘中的见风消上,却错开筷子,心如止水。

自从五年前被徐鸿移花接木从死牢中换出来,她便困在这密室,不知春秋。一日三餐由他亲力亲为送来,不曾有过逾矩,只是固执地与她重复着二十余年前,那段风花雪月造就的憾事。

“听说皇上去了河阳,大约是去见了你父亲。” 徐鸿夹起一块见风消到她碟中,神色一改在外时的阴冷庄肃,如春风拂面。

继续波澜不惊道:“有什么用呢,江山腐之久矣,岂是一人一户之力可转圜的。”

刘桑苓筷子顿住,难得抬眼打量了他片刻…

当年的徐鸿,意气风发、嫉恶如仇,是整个建安城中最耀眼的少年,却偏偏心悦于她。

情窦初开时,如何不心动…

好景不长,戎狄王臣入京,先皇动了以她为易求和的念头。徐鸿惊怒之下持剑斩来使,血溅城门,铸成大错。

他为了将功赎罪,主动请缨到边境退敌。行前那夜…二人情到深处,违背礼教,珠胎暗结。

瞒了五个月,她以命相要挟,却低估了刘家作为庶族纯臣,对于门阀的痛恨,非但不允亲事,又送走了那孩子。

徐鸿一走便是年余,大军凯旋时却听说徐氏宗族替他定下了季氏嫡女为妻,万般无奈下她奉父母之命嫁给刘家的门生——明章。

明章是与徐鸿那般快意情仇完全不同的人,温和君子,心中似有海纳百川,润物无声。对她亦不计前嫌,小心呵护。

成婚第四年,明章入内阁,她获封诰命。中秋宫宴上,时隔五年再见徐鸿,他红着眼睛与她说找到了那孩子,求她放下一切与他远走高飞。

此后,她再不入宫赴宴,只安心留在明章身边相夫教子,过起了细水长流的日子。

直到五年前…徐鸿带着她亲眼目睹明章人头落地,用丹姝和继臻的命威胁她活下去。

他日日到此,任她辱骂痛恨,多年如一日偏执地恳求、期望,能与她弥补当年的遗憾,何其可悲可笑…

“江南和徐氏宗族,想让儒儿娶康乐为妻,你觉得如何?” 徐鸿语气像是如寻常夫妻那般,征求她的意见。

见她放下了筷子,收好残羹冷炙放回食盒,自顾自道:“我倒觉得是桩不错的婚事,康乐公主的性子,与你当年很是相似,你会喜欢的。”

“徐鸿…” 她望尽他深黯似乎山雨欲来的眼眸,却如何联想不起早年意气风发的少年,颤声:“收手吧!”

血流成河,她百死难辞其咎。

徐鸿抬拭去她眼角的泪痕,眼神痴迷视若珍宝,缓缓道:“先帝、明章、刘家、太后…所有造成你我今日这般的人,我一个也不会放过!”

……

这厢,刘立恒跟着皇上在荒郊野岭露宿一夜。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,山上露水凉气又重,饶是军旅出身的他也没顶住连声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
“喝口水。” 祁钰递给他水壶。

“谢皇上。”刘立恒不疑有他,接过水壶咕咚咕咚豪饮了几口,熄了地上还冒着火星的篝火,便呀往前开路。

“再等等…” 祁钰看着东方日出,若有所思算着时间。

“等…” 刘立恒还未说话,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,人直接向后栽倒。

祁钰早料到有此一幕,拖着他的后背,将人藏在身后一尺余高的灌木丛里。

若他不信刘立恒,也不会让他掌管禁军,只是…骠骑将军府到底是太后的母家,非他嫡系。来人身份紧要,为日后计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“啧啧啧…皇上手可真黑。” 有人从上方的树林里走出来,漫不经心说起了风凉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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