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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101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林霰沉默不语。

霍松声便接着说:“你知我为何找来回澜寺?回南林途中路过是其次,真话是我猜到赵冉才是你的目标。”

霍松声在图岛待了四、五天,没事的时候就在琢磨林霰的想法,想他下一步要做什么。其实到这一步,林霰的目的已经非常明显,他明面上是赵渊的马前卒,替他上前线,做分权的棋子制衡赵珩。背地里是赵珩的入幕之宾,为他出谋划策,夺取皇位。

可醉翁之意不在酒,赵渊昏庸,赵珩无能,林霰要择的主另有其人。

赵冉自幼聪敏贤德,勤勉忠义,上过战场,体恤百姓,眼中无尊贵卑贱,但有民生安乐。不得不说,他是长陵城中最适合继承大统之人。

霍松声猜到林霰选的人是赵冉,但赵冉离宫多年,自打上了回岚山就再没下来过。请见之人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波,赵冉一一婉拒,无论对方拿出什么条件皆不为所动。

霍松声知道林霰会来,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,他担心等林霰来的时候,赵冉将他拒之门外。南林路远,回岚山峰高雪深,那人身子骨那么差,不能再雪上加霜了。

于是他自作聪明跑这一遭,做好了硬闯的准备,并想好了话术,怎样合理的暗示赵冉,让他答应林霰的请求。

只是霍松声没想到,林霰对他的讳莫如深,在赵冉这里竟然成了掐头去尾的和盘托出。

他生气,不想和林霰讲半个字,却无法不心疼。

因为十年前的大雪带走了那么多人,也带走了霍松声一半的心跳。

从那天起,霍松声将自己活成了戚庭霜。

放下挥毫,拿起长剑,离开温居,奔赴边塞,他落了一半的心跳在大雪里,所以要替消失的人活下去。

所以霍松声爱他所爱,痛他所痛,对他身上的屈辱和那些无法释怀的仇恨感同身受。

家仇未报,国耻未雪。

十万条战士的性命压在林霰身上,今天也同样压在了霍松声身上。

霍松声那样懂他,如何再能开口诘问关乎个人的种种。

霍松声似乎已经不在乎林霰是否会回应他,也不在乎林霰此刻的想法,只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他:“你要杀谁,要做什么,告诉我,我会帮你,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。”

林霰在静默中将眉头皱成了山川。

“仇我会自己报,人我也会自己杀,血债我会亲眼看到它偿还干净,在那之前我不会死。”林霰说,“将军,我不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“你需要所有人唯独不需要我,放心,我也不在乎你需不需要。”霍松声笑容冷冷地,不容置喙地通知林霰,“你睡一觉,睡醒后把事情和赵冉说完,明日一早我带你回家,见我爹。”

第七十一章

林霰瞳孔震动,苍白脸上难掩荒谬:“将军回家是见父母,我为何要去?”

“我和你提过,我爹可能知道火蛇草的下落。”霍松声说。

林霰咳嗽着,喘息又快又急:“你可知聆语楼是什么地方?若火蛇草这般好找,还会等到今日?”

聆语楼能人异士甚多,眼线更是遍布大历,这些年但凡有一点线索,林霰的身体也不至于拖到今天这种地步。

霍松声面部冷硬,像是咬了下牙:“我会自己去找,上天入地,我都会给你找到。”

林霰听完竟笑起来,他那副寡淡长相,笑时便显出温和,此刻却有十足讽刺。他用言语戳刺霍松声,凉薄道:“只怕将军有心找,我没命等。”

霍松声被林霰一句话激的双目赤红:“那我们便试试看。”

说完,霍松声夺门而出。

他一把将门摔上,门梁顶上悬着摇铃,被动静震得叮当作响。

簌簌的雪落下来,薄薄一层正洒在霍松声脚尖前面。

霍松声盯着那片雪,觉得自己并没有活过来,甚至更痛了。

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,抓了一把雪拢在手里,碎雪受力挤压成冰坨坨,滑得几乎捉不住。

了渡带人回来时,霍松声仍保持着动作没动。

那点冰很快在他手里化了,变成了水。

符尘是跑进来的,看向紧闭的门扉:“先生睡了?”

霍松声模棱两可地答:“应该吧。”

洄澜寺内有一处百草园,园内有位百岁老僧,法号了无。

了无在回岚山很是出名,据说从小被庙里的僧人收养,此后便再也没有离开。他精通医术,为了感喟当年洄澜寺的收养之恩,连续几十年为回岚山的百姓看病,直到过了百岁,上山下山不再得力,才宣布金盆洗手,颐养天年。

百岁老人的腿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,了无步伐稳健,看样貌也不似实际年龄那么大。他穿着灰色僧衣,脖子上挂着通明珠串,听完符尘的描述后,什么都没带,只带了一套银针。

了渡介绍道:“松声,这位是了无师叔。”

霍松声礼数周全,尊称一声“大师”。

了无话不多说,推门来到房中。

林霰已经陷入昏睡,但并不安稳,眉心紧紧揪着。

了无走上前来看了一眼,连脉都没有搭,便直言道:“阿弥陀佛,这位施主恐怕时日无多了。”

符尘脚一软,被霍松声一把扥住。

霍松声提着符尘站好,然后说:“大师,烦请您再仔细看看。”

了无坐去床边,林霰的手露出被子,了无搭上去,静心凝神把了片刻,说道:“寒毒太重,拖得太久,毒素已经侵入肺腑,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,往后过一天算一天吧。”

霍松声心尖刺痛:“大师,一点办法也没有吗?”

出家人不打诳语,说话也毫不委婉。

“没有。”了无说,“你们谁随我去百草园拿药,他这病时时刻刻磨着人,身子怕是没有爽快时候,我开的药也只能缓解一二。若是真心为他好,不如早些送他往生极乐,也免去日夜痛苦。”

符尘无法接受,像头受伤暴躁的小兽,龇牙咧嘴地喊:“你这秃驴安的什么心?不会治别治,咒人往生算什么得道高僧!”

了无一把年纪,心性早已超脱,毫不介意这些恶言恶语:“阿弥陀佛,生死有命,早晚罢了。”

霍松声按住符尘不让他闹,冷静问道:“如果有火蛇草呢?能不能治他的寒毒?”

了无顿了一顿,但也不敢妄下结论:“若有火蛇草兴许有五成希望,不过此物珍稀难找,施主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。”

这话霍松声不久前才听过一遍,仿佛已经免疫,只是问:“他还能等多久。”

了无说:“若无烦恼忧愁,满打满算一年时间。”

霍松声点点头。

了渡出门送人,符尘抹了抹眼泪,在霍松声旁边啜泣。

霍松声看他一眼:“几岁了,哭什么?”

符尘哽咽道:“不是你的先生,你自然不会难受。”

霍松声往林霰那边走,轻言轻语:“类似的话,你听过多少次?”

符尘无法给出确切数字,崩溃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