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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151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朝廷税法更改不是小事,通常需要户部大臣共同商议,等拟定好方案再递呈皇上,皇上要看过,觉得可以施行,才会朱批加印,以天子名义昭告天下,统一实行。

国之律法没有朝令夕改一说,更不可能在北边用一套,南边用另一套,一来不好管理,二来异地异法有不公之嫌,易生民愤。

朝廷不可能搞两套税制,皇帝更不可能同意这么做,赵渊从未签过这样的令,可锦书在前,南林侯人证在后,铁铮铮事实摆在眼前,赵渊不得不相信,他的亲儿子竟然假传圣旨。

近年来朝廷亏空不假,入冬后,赵渊也在和户部商讨,看来年是否要提高税点,弥补财政空虚。但一切未有定数,而且今年冬天北方大雪,不少农田庄稼受了灾,朝廷就是再强硬,也断不可能在此时向百姓伸手,这定会招致祸患。

谁能想到,赵珩恰恰做了这样的事。

赵渊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用可怖来形容,他瞪视着赵珩,像是要将他扒皮抽筋:“宸王,霍侯说你是奉朕的命?朕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?”

赵珩急促地提起一口气,昂着头:“父皇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!儿臣从未有僭越皇权的念头!”

“你没有?”赵渊气极反笑,“那是朕冤枉你了?还是霍侯冤枉你了?既然你没有,那旨意是谁下的?冤有头债有主,指令是从长陵发出去的,总有个出处,你看是你自己查,还是朕找人帮你查!”

“父皇!”

霍城扯起桌上的手巾擦了擦手,他手上沾了不少血污,将白色手巾都染红了。

“对了,还有一事。”霍城漫不经心地擦着手,头也不抬地说,“你在南边的债主说让你还钱呢。”

赵珩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,拧过头,面目狰狞地看着霍城:“霍侯,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
“我想管?”霍城笑了笑,手巾往桌上一扔,然后起身,将赵珩与南方富绅签订的借条抖开,立在皇帝面前,“皇上,宸王的债主都找到我这儿来了,既然他不让我管,你得管吧?”

白纸黑字摆在眼前,加盖宸王印玺,签着赵珩的名。

赵渊僵硬地夺下那张纸,过度睁大的双眼布满鲜红血丝,他像是要将赵珩吃了:“你以朝廷的名义向民间借贷?!”

“怎么可能!”赵珩猛地站起来,抓起纸,“怎么可能找到你这里,本王明明写了三年借期,怎么会这么快……”

突然,赵珩看清纸上的字——

这不是他签字盖章的那一份,他签的借期是三年,而这张纸上写的是十天!

“不可能……”赵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字据,“怎么会是十天……”

赵渊从他的言语里确认了,假传圣旨提高税率挑动南方军民战争的是赵珩、私自以朝廷名义向民间借贷的也是赵珩。

赵渊怒不可遏,一个巨灵之掌狠狠甩在赵珩脸上!

赵珩被他打翻在地,左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他的耳孔和嘴角不约而同流下血来。

也是这一巴掌让赵珩清醒了,他用颤抖的胳膊支撑起身体,愤怒地看向林霰:“都是你设计的!”

赵珩嗓音完全嘶哑,他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,恨言道:“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!林霰!”

赵珩口中的恨意太明显了,那样撕心裂肺的一句,几乎让人无法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。

可林霰呢。

林霰只是漠然站在原地,他个子高,人却瘦,深红色官服衬得他肤色苍白胜雪,像是红墙上覆着的一层花白无色的霜。

“这罪名太大了。”林霰十分平静,目光坦然又澄澈,视线一点点从赵珩脸上,转移到赵渊脸上,“臣恳请皇上,彻查此事。”

赵渊尚未发话,赵珩跌跌撞撞爬起来:“查!立刻查!本王那日去过翰林!往来官员皆是见证!还有这份借条,这也是林霰拟好送给本王的,朝廷借贷要经户部签发才能批下!是林霰打点的户部大臣!全是他一人所为!”

赵珩上前几步,抓住赵渊明黄色袍袖一角:“父皇!儿臣固然有错!错在无力承担请神节开销才出此下策!但林霰居心叵测,利用儿臣一片拳拳孝心设计构陷儿臣,才招致今日祸患!请父皇明鉴!”

林霰和赵珩,左一个请皇上彻查,右一个请皇上明鉴。

赵渊杵在殿中央,耳畔轰鸣。

他看向林霰,那是他的宠臣,曾三次拒绝翰林邀约,此次入长陵是他亲自写信请来的,在赵安邈被贬后,宫中急需新生力量抗衡宸王和霍松声,亦是赵渊恳请他留下来入朝为官的。

赵渊实在想不通,林霰一个没几日好活的病秧子,对皇位没有半点威胁,何故需要去构陷一个皇子?

赵珩深知赵渊疑心病很重,见他表情松动,又继续陈词:“父皇!您不要被林霰骗了!此人城府极深,在都津时便与儿臣有过往来,还曾对儿臣示好,说要辅助儿臣夺得王位!儿臣见其心思深重,几番拒绝与他私下见面,他对儿臣怀恨在心便设计谋害儿臣!父皇,林霰其人虚有其表,您一定要看清楚啊!”

赵渊低垂着眼,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卑微的儿子。

赵安邈年后便要启程去回讫和亲,同时,他会任命霍松声作为和亲使臣沿路护送。

回讫等待机会进攻大历很久了,一定不会错放这个机会,所以赵渊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削弱或是彻底铲除霍家在溯望原的力量。

这样一来,长陵宫中只剩赵珩一股势力。

林霰体弱多病,能活多久是个问号,他确实是制衡赵珩很好的棋子,可一旦他死了,宫中便再无人可牵制赵珩。所以赵渊才会主动对赵冉示好,想让他留在长陵。

赵氏江山最后一定会落入赵氏子孙手中,这个人不是赵珩,就是赵冉。

但赵渊并不想那么早便将皇位交出去,只有皇位空悬才能保证皇室稳定,所以他需要两个势均力敌的皇子在宫中互相牵制,不仅如此,他还要他们相互厮杀、角逐,胜者为王。

赵渊眼神一暗。

在场的人所不知道的是,赵珩这几句话几乎决定了林霰的生死。

赵渊也确实短暂的动摇了。

林霰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没错,但他不姓赵,只能是皇权的牺牲品。

可就在这个时候。

霍城突然笑了一声。

赵渊阴沉着脸:“霍侯,你笑什么?”

霍城的笑意非常短促,与其说是笑,不如说是一种讥讽。

他坐在案前,支起一条腿,胳膊便随意搭在膝盖上。

广垣宫明亮的烛火前,他身上的血迹异常艳丽。

“皇上不问问,臣是如何进来的吗?”

赵渊脸色又是一变。

不久前那阵开战的号角犹在耳畔。

霍城五指放在案上,从小指到食指,指尖流畅地敲打在檀木桌上,发出笃笃的响声。

那节奏很快,让人听了就觉得焦躁不安。

在那样的声响中,霍城又问了一句:“皇上,今日家宴,怎么不见羽林军总统领元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