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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16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霍松声拿指关节顶着眉心,思考林霰所言的可能性。

“如先生所说,女子和船员并非同伙,她在被救之后将人灭口,又是为了什么?”

林霰走到尸体旁,蹲下来,用苍白的手指将女子腰侧一带摸索一遍。

然后他找到了一封信笺。

霍松声脸色一变。

林霰沉闷地咳嗽着,缓缓将信打开,一片刺目的红投射在他眼中。

这竟是一封血书。

霍松声站过来:“写了什么?”

林霰念道——

“将军救命恩情,小女三人不胜感激。然,恶人势盛强权,定会斩草除根。与其被人□□至死,不如自我了断。只是今日我之冤情,仰赖将军做主,若有一日恶首就范,我等死而瞑目。”

这封信既是陈情,亦是请愿。

三人自愿赴死,自然不会惊动外人。

霍松声说:“看来她们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
那夜在江中,三名女子不哭不闹,足可见其性情坚韧,只怕那时便已存了死志。

霍松声喊来下人,让其安排好女子后事。

雨停了,他们一同离开别院。

林霰咳嗽声断断续续的,一直没有停过。

几人回到了侯府正厅。

吴伯捧个手炉侯在那里,见了霍松声就递给他。

手炉表面嵌金,镶了珠宝,为防烫伤还备了一个毛绒绒的套。

霍松声将手炉包起来,转头给了林霰:“你不是冷吗,抱着吧。”

林霰愣了愣,指尖转瞬有了温度:“谢将军。”

霍松声说“不用”,坐下后便用指节顶着眉心。

春信见他发愁,便说:“主子,您别太心急,虽然线索断了,但我们可以从杜隐丞入手。”

杜隐丞能将事情做到如此密不透风的地步,背后牵扯多少人,又有多少谋划,难以计数。他谨慎至此,留下的破绽定然少之又少,即便有心探查,也未必能找到什么关键。

霍松声默然不语。

林霰将掌心贴在手炉上,淡淡地说:“听闻杜隐丞近年来不仅大修货船,还给朝廷送了不少战舰。”

春信点点头:“前年在西海剿海寇时用的就是杜隐丞造的战船。”

林霰问道:“西海海寇是将军带人围剿的吗?”

霍松声应了声,不知林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。

“前年西海海寇猖獗,驻守西海的海防卫恶战半年险些失守,皇上便将我派去协战。”

海防卫是大历专为四海防线建立的军队,四海之中,西海海域最大也最乱,因此海防卫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西海。

这些年霍松声没少去西海禁闭,与其说是禁闭,不如说是趁着禁闭,让他去守西海。

西海海防卫主帅叶临比霍松声年长十来岁,俩人起初互不对付,后来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事中成了好友。

前年是西海海寇最猖獗的一年,大历军队被海寇强逼退行了近二十海里。

霍松声赶去西海支援的时候,海寇刚击沉了海防卫三艘战船,令海防军损失惨重,叶临也折在那里。

“先生为何问起这个?”

林霰摇了摇头:“只是有些奇怪,西海海防卫精锐集结,又用上了朝廷送来的新战船,怎会折损那么多人。”

这个问题霍松声也想过,甚至怀疑战船是否有问题。

只是当时战事紧张,战船打捞上来后本就受损严重,无从考证,再加上后来霍松声指挥作战时自己也上了新船,并未发觉战船有何不妥,便没有深究。

西海战事结束之后,那批船仍留在西海,如今早已闲置。

霍松声灵光一现:“杜隐丞这些年从朝廷捞了不少油水,我看先从账目查起,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。”

春信立即会意:“我立刻派人去查。”

霍松声看向林霰,突然笑了一下:“先生是知道些什么,所以特地提醒我的么?”

林霰的手被暖出血色,脸色似乎也好看一点:“将军才智过人,不需要我提点。”

霍松声凑近一些,同他耳语:“先生实在是太谦虚了。”

徐徐的热气扑在耳畔,林霰抿起唇,还未回应,下人先笑着跑进来:“小侯爷!”

那人跑到跟前,说道:“小侯爷,浸月公主带着小世子来侯府了!”

霍松声眼睛瞪圆,二话不说便跑没影了。

林霰保持着半启唇的姿态,一时间脸上全然空白。

不消片刻,外面有小孩儿说话声隐隐传来。

霍松声肩扛着时韫自门前经过,他没有进来,俨然是要同赵韵书母子回房间叙旧。

林霰不禁站直了身体,稍侧起头,黑沉的目光捕捉到一道身影。

浸月长公主今年三十岁,她的生母萧妃曾是大历第一美人,赵韵书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长相,加上性情飒爽,一度是赵渊最宠爱的女儿。

岁月对美人温柔又残忍。

赵韵书的容貌比之十年前并无几分变化,但气质与性情早已判若两人。

她沉静了许多,从前逢人便笑的一双月牙眼,也在一日复一日深重的思念与孤寂中蒙上了一层阴翳。

只有在霍松声面前,她才会显露出几分从前的样子。

似有感召,赵韵书途经前厅时蓦然脚步一顿。她转过头,撞上了林霰震颤不息的视线。

美人未施粉黛,衣着也是低调的素色。

赵韵书秀丽的眉眼微微一抖,嘴唇紧跟着动了一下。

霍松声见她没跟上来,回头叫了声:“阿姐?”

赵韵书不禁向前一步,林霰却已经匆匆避开目光。

“那个人……”

霍松声往正厅的方向瞄了一眼,已经看不见林霰的身影。

“那是林先生,林霰。”他介绍道,“来长陵访友的。”

“林霰……”

赵韵书低声重复。

时韫在霍松声脖子上扭来扭去,捏他的脸,霍松声将他放下来。

小孩儿来侯府仿若回家,断线风筝似的跑去人多的地方。

春信矮身张开双臂:“我看看这是谁呀?”

时韫笑呵呵的搂住春信的脖子,被春信抱了起来。

时韫今年九岁,身量却似六七岁的孩子,没长开。人生得漂亮,像颗珍珠团子,谁见了都想逗他玩。

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瞅,然后发现了坐在一侧默不作声的林霰。

小孩儿也愣了一下,从春信身上滑下去,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林霰。

林霰在时韫伸手过来的时候轻轻牵住他,时韫仿佛得了令箭,黑亮的眼睛闪烁起光。接着他迟疑不定地问道:“……你是爹爹吗?”

跟过来的霍松声和赵韵书恰巧听得这一句,俱是一怔。

霍松声冷了脸色:“时韫过来。”

时韫抓着林霰的手不肯走,殷切地看向赵韵书,向母亲求证。

赵韵书比霍松声温和许多,朝时韫招了招手。

林霰主动松开时韫,薄唇轻碰,说道:“草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。”

那把嗓音低沉清润,因为总是咳嗽所以尾音带着点嘶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