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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3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小孩儿眉头全揪在一起,蹲下身,在掉落满地的杂物中摸索:“药呢,药瓶呢?”

霍松声抬了抬腿,俯身从脚边顺起一个白瓷瓶:“是这个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手里的瓶子便被夺了去。

那小孩还在说:“你少假惺惺,若不是你,我家先生怎会如此。”

霍松声见小孩那副紧张样子不似假的,便没辩驳,矮身下了马车。

雨势渐渐小了,随后赶到的春信正同百里航说话。

霍松声走近,百里航便拱手向他行了个礼,敬道:“小侯爷。”

霍松声是南林老侯爷的独子,他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,爷爷是前朝首辅,凭着与皇室这层关系,皇上不得不对他再三忍让。若非执意从军去往漠北,走的应当是他爷爷的老路,科举入仕,进翰林,入内阁,前途无量。

百里航称霍松声一声“小侯爷”,实则看轻了他。昔日靖北军主帅戚时靖,一品大将军,地位与内阁首辅平齐。霍松声接了戚时靖的班,却没能得到皇上承认,除了军中,甚少有人称他为“将军”,多是叫“小侯爷”。

霍松声摆了摆手,蹲在地上查看杀手的尸体。

百里航说:“聆语楼的杀手,出手没有活口。”

霍松声在杀手胸口翻翻找找,没摸到什么有用的东西:“你怎么在这儿?你家主子呢?”

“属下替王爷南下办差,途径此地,听见打斗声前来查看,正巧遇上小侯爷。”

霍松声扯起嘴角笑了一笑,说道:“敢情你们是来救我的?”

“属下不敢。”百里航不愧是宸王最宠信的手下,丝毫不畏惧霍松声的身份,更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,“小侯爷出现在此地……是要回长陵?”

霍松声站起身来,笑意已经不见:“怎么,我去哪儿要向你汇报么?”

语气间威压满满,百里航当即便单膝跪地:“属下不敢,小侯爷恕罪。”

霍松声踏着湿泞的泥水上前一步,常年握剑杀敌的手极有分量,他捏了捏百里航的肩膀,沉声道:“我没你家主子那么好的脾气,你便在此跪到雨停吧。”

说完,霍松声回头看了眼安静的马车。

春信将马牵了过来:“主子?”

霍松声收回目光,翻身上马,很快便消失在山林之间。

·

林霰吃了药,又在车内休息了半晌,脸色缓和一些才走下马车。

地面很是湿滑,污泥很快便将林霰素色的长衫下摆弄脏了。

符尘替他撑着伞,挡住了雨,却遮不住风,林霰低咳着,在百里航身边驻足,淡淡道:“多谢百里侍卫。”

百里航生得凶悍,左脸上有一道刀疤,他抬起头:“我乃奉命行事,先生要谢便谢我家王爷。”

林霰望向山林:“霍将军已经走了,百里侍卫起身吧。”

百里航说:“小侯爷命我跪到雨停。”

“这位霍将军……很难说话么?”

百里航说道:“小侯爷常年带兵打仗,若无威压,治不住人。”

林霰点了点头,缓缓收回目光。

他问道:“不知宸王殿下现在何处?”

百里航答曰:“王爷在长陵城等您。”

·

一日后,遂州。

霍松声刚洗完澡,提着木桶从客栈的澡堂子里出来。

他在漠北打粗惯了,头发只囫囵擦了擦,乱糟糟的披着,白色内衫都被水濡湿了。

春信快步走来,手里是刚在街上打包回来的乳鸽。

“主子!”春信神色匆匆,有话要说的样子。

霍松声迈进房间:“怎么了?”

春信跟进来把门关上,隔墙有耳似的,他压低了声音说:“方才在市集,有人塞给我一张字条。”

春信摊开手,一张皱巴巴的字条窝在手心。

霍松声展开字条,上面写着:“今夜,羽花楼。”

“是樊熹。”霍松声说,“约我今夜见面。”

春信从霍松声手里拿过纸条:“樊熹这么快就到遂州了?”

“为了阿姐的事,樊熹屡次顶撞大公主和朝臣,在皇帝那儿也没捞到好脸。”霍松声深吸一口气,“还好只是回遣,没有连累他丢了官职。”

“大公主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浸月公主送出宫去。”

霍松声摇了摇头:“若无皇上首肯,安邈再闹也无济于事,她不过是替皇帝做了恶人。”

“可谁都知道浸月公主背后站着的是靖北军和南林侯府,一旦闹僵……”

“你以为靖北军还是十年前的靖北军吗?”霍松声摇着头笑了,笑容里满是嘲讽,“皇帝需要一个出头鸟替他唱红脸,便会给大公主最大的权力,在绝对的权力面前,靖北军与南林侯府就如蝼蚁蚍蜉,只要长陵一声令下,就必须俯首称臣。皇上之所以留我到现在,不是因为我母亲是他妹妹,也不是看在我爹的面上,不过是眼下宫中无人,除了我,没人可以替他镇住漠北的狼。”

春信一拳砸在桌上,多年积压在胸口的不平与愤怒倾向爆发,他恨道:“真想翻了这天。”

霍松声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门。

春信原地微滞,旋即跪在霍松声面前:“属下失言。”

“此话出了这门便不许再说了,除非你想整个靖北军给你陪葬。”

霍松声将话说得重,但他知道这些年塞北的兄弟们不容易。皇帝年纪越大,越宠信身边的宦官文臣,而他们这些真正保家卫国、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却越发得不到重视。

他们拿最少的俸禄,吃最烂的饭菜,打最难的仗。不光如此,皇帝还有意削减大历的兵力与将领手中的兵权,甚至为了休战屡屡向回讫妥协求和,主动送出公主郡主去往异族和亲。

此事提起一次霍松声就要生一次气,这些年他在塞北,不止一次违抗皇命出军对抗回讫,龙颜多次为此震怒,霍松声领了不少罚,最严重的一回被打到皮开肉绽,卧床躺了半个多月。其中被剥夺军权,强召回长陵,或驱逐去西海关禁闭的次数更是不胜累举。

朝中主和派几乎日日参本上奏,要皇上将霍松声留在长陵,可霍松声毕竟在漠北待了十年,边境安定又不得不靠他镇守。如此一来,霍松声便成了长陵皇帝最头疼的存在,不想留又不得不留。

但长此以往,长陵寒的不光是霍松声的心,更是边境十万将士的心。如今的靖北军早不是十年前的靖北军,聚散皆在霍松声一人身上。战场上刀剑无眼,若有朝一日霍松声遭遇不测……这靖北军是散还是反,皆无定数。

·

月上柳梢头,羽花楼三层雅座已经备好了酒菜。

侍者替霍松声撩开竹帘,里面早有人在等候,见状立即起身相迎。

“将……”樊熹话到嘴边改了口,“三哥。”

霍松声已经许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,一时间有些恍惚,他拍了拍樊熹的肩:“上次一别,已经六年了。”

樊熹十分英朗的一张脸,与霍松声同岁,二人曾同窗三年,后来霍松声去了漠北,樊熹高中后进了翰林院,这些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入了内阁,前些日子却因为浸月公主的事开罪了皇帝,被遣回家乡遂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