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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31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“对,杀你。”霍松声说,“即便他留下你,你这一路血雨腥风,后世流传定是恶名。如此,你仍觉得值得,仍然无所谓吗?”

风声潇潇,落叶纷纷。

林霰抬起眼,虚空中闪现许多模糊的身影。

有人在他面前倒下,有烈马的悲鸣,飓风和暴雪卷走了一切声音,只有鼻腔中留存的血味依旧浓郁的令人作呕。

林霰陡然笑了一下。

“这世间人人一张嘴,各人有各人的道理,各人有各人的立场,说到底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。至于是非功过,不过成王败寇,名节更是虚无缥缈,不如一抔黄土。”

霍松声视线一滑,落在林霰聚拢笑意的嘴角。

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。

林霰顿住,僵硬的低下头去。

霍松声失态地抓住了他的手。

冰冷的玄铁戒硌着皮肤,林霰垂落的指尖细细地颤。

“……你不要这样笑。”

半晌,霍松声沙哑的开口。

林霰屏住呼吸:“为什么?”

“刺眼。”霍松声说,“会让我想起一个离开很久的人。”

第二十一章

“离开”这个词像一根刺,霍松声被刺痛般猛地松开林霰。

风吹透身体,身上仿佛豁了一个口子。

霍松声用力揉起了脸,侧面的皮肤被粗糙的手指揉出一片红。

林霰皱起眉,忍不住去挡霍松声的手,却被霍松声躲开。

霍松声维持着避让的姿势,怔了片刻,旋即遮掩什么般,极其僵硬的将手放在后颈上:“李暮锦她……”

“不是,李同光。”霍松声努力找回话题,“我问过城防司的人,李同光做事认真,为人老实,经常打抱不平,还因此留下残疾。当年他主动向上级申请离开长陵,城防司的人都以为他是忍受不了周围的闲言碎语,但我认为有些蹊跷,因为就在他调去遂州几个月后,燕康也调去了遂州。

据李暮锦所言,她从小到大李同光都将她看管得很严,几乎很少出门,更不与男子接触。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珍视女儿,又爱打抱不平的父亲,却在女儿受欺负之后选择逃避,我总觉得说不通。”

林霰将霍松声的不自在看在眼里,但没有拆穿,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:“确实蹊跷。”

霍松声谈及正事反倒放松起来:“李同光对李暮锦不像是严加看管,更像是一种保护,或者说是防着她遇上什么人。”

林霰表现得很淡然:“那将军以为,李同光是在防谁?”

霍松声设身处地想了一番:“李同光身有残疾,对于他来说,此生最大的奢望是拥有自己的孩子。可如果有一天,他意外有了一个孩子,并且视若珍宝。那么他千防万防,最害怕的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,带走孩子。”

风呼呼地吹,霍松声打了个寒战,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。

霍松声说:“所以他要离开长陵,远离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。还对孩子严加看管,杜绝孩子和亲生父母见面的可能。但他不为受辱的女儿伸冤,不是怕得罪高官,更不是害怕女儿被认出,而是不希望女儿受到二次伤害。”

林霰徐徐叹了一口气。

听见霍松声掷地有声下了结论:“燕康是李暮锦的亲生父亲,也是那个欺辱她的暴徒。”

一切都有了解释。

为什么燕康在第二天没有将李暮锦交给踏春楼,而是冒着风险放她离开。为什么李暮锦几次找上门来,他都选择避而不见。

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恶心荒谬的了,燕康作为踏春楼的“猎手”,猎艳无数,诱拐欺辱过多少无辜的人,何曾想过有一天,他下手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。

他将李暮锦视为“猎物”,视作交易的物品,明码标价,挂在踏春楼售卖。他将女性的身体踩在脚下,将他人的自尊与人格视作无物,以此种方式寻欢作乐、肆意敛财,迷失在□□与金钱的陷阱中,自认为万无一失。

不成想,报应不爽。

燕康无论以哪种姿态认出了李暮锦,从他后面的行为来看,燕康内心必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。他会发疯,会恼怒、会痛恨,会认为自己遭了报应。

“后来我调查过,李暮锦是燕康最后一个猎物。”林霰说道,“自那以后,他不再触及踏春楼的一切交易,想必夜不能寐,悔不当初。”

霍松声冷笑一声:“后悔有个屁用,被他祸害的那些姑娘,有多少不堪屈辱选择自尽,又有多少能夜夜安枕?燕康和搞出踏春楼的那些人,都该被千刀万剐。”

“嗯。”林霰应道,“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。”

“所以你确实早知道燕康和李暮锦的关系,但是一直没告诉她,是么?”

林霰甩开宽大的袖子,缓缓站了起来:“一个父亲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很珍贵,我不愿毁掉它。”

或许李同光最初用不让李暮锦与外界接触的方式,来杜绝她和燕康相认的可能,这种做法有些偏激,但燕康二十年前抛妻弃子,连女儿还活着都不知道,早就丧失了成为李暮锦父亲的权利。这二十年来,李同光对李暮锦的爱护是真,珍视是真。对于李暮锦来说,李同光才是她朝夕相伴,共同生活多年的父亲,若是被她知晓真相,只怕不死也会疯。

霍松声仰起头,视线里是林霰瘦削的下颌线:“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?”

林霰背负双手,说道:“早有耳闻樊知府刚正不阿,若知晓此事,势必调查到底。”

霍松声也站了起来:“我说林霰,你到底在长陵安插了多少眼线,是不是朝中每位官员你都了如指掌?”

“也不尽然。”林霰锋利的颌骨在面对霍松声时似乎会平一些,“比如霍将军,我知之甚少。”

霍松声狐疑地看着他。

“实话。”林霰说道,“好比方才将军提起故人,我却不知晓这世间能让将军惦记的人是谁。”

绕来绕去竟又将话头绕了回去。

霍松声不愿多说,弯腰将碗捡起,寡情道:“与你无关。”

霍松声提步迈入厨房,接了水将碗洗了。

林霰背对着他,抬起头,喉结突起的非常明显。

“将军征战沙场,想必早已看淡生死。”林霰轻声说道,“既然已是离去的人,将军又何必常常挂念。”

霍松声湿着手,井里打的水冷的像冰,他手指通红,用力捏着碗沿。

“林霰,我说了与你无关,你别找我不痛快。”

林霰顿了一顿,似乎又有点想笑,嘴角牵扯起来时想起不久前霍松声那句沙哑的告诫,硬生生将嘴角抹平了。

“将军,其实我也有一位故人。”

林霰摊开手掌,缓缓递到夜幕之中。

他看着天,黑沉沉的,没有一点光。

如果有星月,此刻他便能接一捧月光。

可惜了,林霰缩起指尖。

“比将军幸运,我那位故人还在。”林霰说道,“我没想过再见他,可若是碰上了,我又想亲眼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