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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38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霍松声忽然动了一下。

他看见河长明的星盘边坐着一人。

那人一袭干净无垢的白衣,长发半束,面色如皎月般白净。

林霰的眸色很深,似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
他安静坐在河长明身边,宛如被幽灵裹挟的一道虚影。

虚影缓缓抬头,尖翘的下巴对着赵渊。

林霰举起右手,轻轻在左肩拍了一下,算作行礼。

然后说:“草民林霰奉诏前来,祝皇上龙体安泰,福泽天下。”

第二十六章

司南鉴十二层高塔之上,立着四根经柱。经柱乃北疆金丝楠木所造,生来带有异香。

四根经柱以细绳相连,绳上密密麻麻挂的全是铃铛。

但诡异的是,明明塔顶风声鹤唳,那些铃铛却纹丝不动,半点声响也不发出,如此更显得夜晚寂静。

林霰一句话说完,吸引许多目光。

霍松声被“奉诏”两字打的措手不及,第一次见面,林霰被聆语楼的杀手追杀,又得百里航反水搭救,借此投靠宸王。霍松声知道,林霰对宸王未必有几分真心,那日无论谁来杀他,谁来救他,对林霰来说都不重要,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,一个走入乱局的机会。至于究竟是归顺宸王还是大公主,这对林霰来说没有分别。

后来事情的走向一如霍松声预料,林霰顺势向宸王投诚,因为大公主几次三番赶尽杀绝的行为,更加使林霰的投诚显得真实可靠。在飞仙楼林霰与宸王的碰面,也证明了这一点。

霍松声记得,他曾问过林霰来长陵是做什么。林霰当时回答他说,是来访友。

霍松声一直认为那是林霰的托词,哪怕之后他投靠宸王之意明显,也未做他想。

可现在他面对着赵渊,一介布衣却不下跪行礼。他说自己是“奉诏前来”,普天之下,谁能言“诏”,林霰来长陵要访的这位“友人”,不是宸王,不是大公主,竟然是当今圣上。

赵渊脸上难掩笑意,说道:“都津到长陵路途遥远,林生一路过来可还顺利?”

林霰说:“谢皇上关心,草民一切都好。”

赵渊手上常年挂一串墨色檀香珠,珠串随他动作哗哗作响:“朕看先生脸色不佳,待大典结束,随朕回广垣宫,朕宣太医给你瞧瞧。”

林霰双手平举,叩首在手背上:“谢皇上。”

一直背对众人的河长明转过身来,提醒道:“皇上,子时快到了。”

在这大历皇城之中,河长明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。作为司南鉴首,他无需随百官上朝,可自由出入皇宫,不用穿朝服,也不用向皇上下跪行礼。

不仅如此,皇帝时常在午后宣他入宫抚琴。赵渊晚年睡眠愈发不好,终日噩梦缠身,唯有河长明的琴音能令他安枕。再加上赵渊本就偏信玄虚之说,更确信河长明并非常人,偶尔还对他表露出些许敬畏。

宫中也不乏古板老臣,认为河长明妖言惑众,有意迷惑皇上。

可接二连三的预言成真,而且河长明本身性情孤高,常以冷眼待人,在外人看来格外神秘。他所预言之事也确实于国土有益,久而久之,臣子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甚至出现了吹捧河长明之流。

不过河长明对权势看得很淡,不仅不拉帮结派,也从不站队,就连举荐他入朝的宸王赵珩,他也极少给好脸色。他始终独来独往,似一株傲雪清梅,这些赵渊都看在眼里,因此对他更加宠信。

河长明一步步走下星盘,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面容。

赵渊站在他刚刚的位置,用手中的珠串换了河长明手里的星石。

长陵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过去,一轮明月高挂夜空,璀璨繁星点缀其间。

随行而来的皇宫大臣纷纷下跪,霍松声慢半拍跪下来,看见河长明雪白纤细的手指勾住一根垂落的红绳。

他轻拽一下,近百只悬挂的金铃同时摇响。

那声音并不算吵,反而很清脆,听后心绪平和,有静心之效。

大历皇帝赵渊在铃声中闭合双眼,他站的位置太高了,长陵城中延伸不断的灯火似少女飘扬的裙带,点亮每一条街道。

赵渊脚下的星盘忽然亮起光来,一簇接一簇的烛火环绕一圈将赵渊裹在中间。

霍松声眉宇轻皱,眼前景象太过诡异,若非赵渊的侍卫毫无反应站在原地,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,他都要冲上去将赵渊拉下来。

因为此刻的星盘不似星盘,更像是一座祭坛。而站在星盘上的赵渊,一身高贵明黄,面向皓月与星辰,仿佛在向天空与大地献祭。

河长明不带一点起伏的声音缓慢响起:“子时到,请皇上向天祈福。”

赵渊一脸虔诚,祝祷声被铃响淹没。

他脚边的火越烧越大,现在已经冒到他的小腿。

突然,不知哪里传来威赫钟声。

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

洪钟连响三声,远远的,有灯火飘于上空。

后来灯火越来越多,在天空形成一片星带。

那是长陵城中的百姓听到钟响后,纷纷放灯祈福,粗陋纸灯承载着他们的愿望和期许,随风吹向天神的怀抱。

塔顶上跪伏的大臣们接连起身,他们走到金铃前,一人解下一枚。

霍松声也上前去,系铃的绳子是死扣,解起来有些费劲。

余光中多出一抹白,霍松声斜眼朝旁边看去,目光中的怀疑与审视比第一次见面犹盛。

周围人多口杂,霍松声也说不了什么。

他看了林霰一眼便收回,绳子断开,金色的小铃铛掉了下来。

霍松声伸手去接,却慢了一步,连铃铛带手被林霰抓住。

夜里风大,林霰在这空旷地方吹久了,体温很低。

霍松声被他冰了一下,猛地缩回手。

林霰捏着铃铛看霍松声,等霍松声明白他的意思,主动将手再次伸出来时,轻轻将铃铛放在他手心里。

“这是祈愿铃,小侯爷收好了。”

自打认识林霰,他就一直喊霍松声“将军”,这还是第一次改口。

霍松声捏着铃铛摇了摇,铃声微小。他又举高手,细细观察,确认这就是一枚极普通的铃铛,没做过任何手脚。

“哦,我第一次观星,没见过世面,不懂这玩意儿怎么用。”霍松声说。

林霰手里也多了一枚小铃铛,还有一截方才系铃的红绳。

他将铃铛重新用红绳穿起来,看了眼霍松声的手。

霍松声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,递了左手出去。

红绳缠住手腕,金铃微颤。

林霰将铃铛系在了霍松声的手上。

“等下一次钟响,小侯爷就可以许愿了。”林霰说。

霍松声晃了下手:“先生懂的真多。”

“观星日是前两年在大历盛行起来的,不止长陵,在这一天许多州府都会观星祈福。”

溯望原太远了,长陵的风俗趣事根本传不到那边。

霍松声拎着自己那枚铃铛:“给你?”

林霰摇了摇头,婉拒道:“福薄之人,不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