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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4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霍松声满脸歉疚:“抱歉,阿姐的事,连累你了。”

“浸月公主于我有恩,我断然不会看着他们孤儿寡母被送去回讫受辱。”樊熹想起这事便觉得遗憾,“只是我人微言轻,帮不上什么忙。”

“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。”霍松声说。

樊熹请霍松声与春信入座,镂空木窗外是遂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市,眼下正是晚饭时辰,街道上热闹繁华,不比长陵逊色几分。

侍者为他们斟好酒便退下了,霍松声端起酒杯,先敬樊熹。

烈酒入喉,舌尖沾染上细微苦意。

霍松声说道:“我在塞北消息闭塞,多亏你这些年来暗中相助。”

樊熹摇了摇头:“不值一提,三哥,你这次回长陵可有人知晓?”

“已经明令靖北军不许将我离开溯望原一事外传,否则边境不稳。”霍松声杯口抵着嘴巴,冰冷的液体润在唇上,“不过消息瞒不了太久,我不能在长陵久留,而且我在城外碰见了宸王的人。”

“宸王?他的人怎么会在遂州……”樊熹的脸上现出深深的疑惑,旋即想到什么般,“难道说,他和大公主所求相同?”

一个月前,远在漠北的霍松声收到了樊熹自长陵送来的密信。

樊熹在内阁行走,而内阁首辅与大公主为一派,最是能掌握大公主动向。一次偶然,他得知大公主在都津一带找人,据说此人能耐非常,能在夺嫡之争中助大公主一臂之力。

樊熹给霍松声的信里写的就是这件事,信中还写道,大公主为了掩人耳目,花重金请聆语楼出面,务必要将那人送去长陵。

因此,霍松声在遂州城外碰上聆语楼杀手的时候,几乎瞬间确定了,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大公主要的人,所以才会插手。

“能让大公主和宸王同时看中,此人有何过人之处?”樊熹不解道。

霍松声脑海里浮现起林霰那双浓雾弥漫的眼睛,说道:“这人你应当听过,林霰。”

“林霰?那个连续三年拒入翰林的林探花?”樊熹有些诧异,他认真想了想,“他确实是都津人,听闻有几分才情,也有几分傲骨,但其他的便没再听说了。”

文人有才情与傲骨是常事,但这并不足以成为被皇室看中的理由。霍松声拿筷子夹菜吃,风打窗棂,吹起他高束的马尾。

“林霰这个人没那么简单。”

樊熹问:“可要我去查一下?”

霍松声说:“不用,我无意于皇位之争,只要他们别动我的人,其他的,林霰也好,王霰也好,跟我没关系。”

樊熹点点头,但面色发沉。

街市叫卖声不绝,许多店家挂起了纸糊的灯笼,盏盏光火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。

在这样热闹的地方,许多避讳与禁忌都可以被掩盖,樊熹低下嗓音,问了句:“浸月公主与小世子,将军打算怎么办?”

整个大历都知道,长陵皇帝有个忌讳,这个忌讳除了霍松声,谁碰谁死。

十年前,上任靖北军主帅戚时靖与回讫部队于溯望原交战。那一战,死伤惨重,从靖北王戚时靖到他两个儿子,全都折在那里。镇守漠北的十万将士,最后活着回来的,不足八千。

那场战争不仅是长陵皇帝的痛,更是整个大历的痛。

在此之前,靖北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家喻户晓,没人想过有朝一日,戚时靖会败,甚至会死。

可神话终究是落幕了,战败那天冰封千里,溯望原下了十二年来最大的一场雪。积雪没过膝盖,将士们的鲜血渗入雪中,遥遥一看,鲜红的雪原映着苍天,恍若在辽阔的土地上徒徒燃起一片大火。

戚时靖长眠于此,他那二位被称作“少年英雄”的儿子,也被冰血掩埋。

王世子戚庭晔战死的时候,他的妻子浸月公主刚刚怀有身孕。

然而,就在溯望原之战结束半年之后,有关戚时靖暗中勾结回讫,意图谋反,最终被回讫反杀,自食恶果的传言席卷了大历王朝。

人们将靖北军战败的痛转化为卖国的恨,皇上震怒,靖北军被褫夺番号,戚家父子的衣冠冢被踏平,那场战争中幸存的将士们,死的死、残的残,活下来的被人指着鼻子唾骂,最后不得不隐姓埋名。

浸月公主经历了重重打击,没有足月便生下了戚庭晔的遗腹子。

男孩儿刚出生便漂亮讨喜,浸月公主给他起名“时韫”,可他不能姓“戚”。

这个字在长陵是个禁忌,靖北军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许人提及,直到霍松声主动请缨去镇守漠北。

调令下来的那天也是个雪天,霍松声银盔铁甲在皇帝宫门前长跪不起,浸月公主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时韫守在霍松声身边。

松霜剑插在雪里,漆黑剑身上新刻的“戚”字被风雪嵌成刺目的白。

雪落成埃,一层盖过一层。

他们在那样悲恸的风雪中求一个荒谬的恩典——

恢复靖北军的建制与番号。

第三章

有云从天边飘来,厚厚的一层,掩住了银白的月光。

霍松声的脸色比那压下来的乌云还要沉,他的手指很长,左手食指常年戴着枚玄铁戒指,戒指样式普通,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是可以调动漠北十万军马的虎符。

玄铁冰冷锋利,霍松声无意识转了一下,说道:“我绝不会让阿姐和时韫去回讫。”

溯望原败仗之后,大历痛失数万将士,无数家庭因此破碎。

长陵皇帝为了安抚民心,设了三年的停战期,与此同时,派使者前往回讫议和,并接连送了两位公主去回讫和亲。

盘踞在西北草原之上的回讫部族,数十年虎视眈眈、狼子野心,他们明面答应休战,实则骚扰不断。可老皇帝的心思改变不了,铁了心不和回讫开战,一方退避,势必另一方就要得寸进尺。

今年开春之后,回讫的军队便早早在边境线蛰伏,蠢蠢欲动。

战事一触即发,内阁那帮老头子故技重施,在早朝上提醒皇帝,又到了该往回讫送女子的时候了。

大历皇帝赵渊膝下三位公主,皇室宗亲十六位郡主,除去已经送去和亲的七位,尚未婚配且又在适龄的,仅剩下如今风头正盛的大公主赵安邈了。

赵安邈今年二十有六,皇室公主中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实为罕见。赵安邈自己不想嫁是一层,赵渊舍不得放走她是另一层,总之一拖就拖到现在。

内阁甫一提出要和亲时,满朝文武都将目光放在了大公主身上。

可大公主与内阁交往甚密,赵安邈又讨皇帝喜欢,这火自然不能往她身上烧。

放眼宫中,除了赵安邈还有谁更合适去和亲呢?

文官在底下盘算着盘算着,一时想不出个两全的法子。

后来宫中宴会,赵安邈酒后兴起,为百官奏了一曲琵琶。

宫里的太监最会溜须拍马,带头叫好,惹得百官纷纷拍掌称赞。

赵安邈却在这样一片赞誉中湿了眼眸,颇为遗憾地说:“想当年,皇姐一曲《凤求凰》惊艳长陵,如今怕是再也听不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