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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5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就是这句话,朝中大臣、内阁上下,乃至皇上赵渊,都想起了住在长陵公主府的浸月公主赵韵书。

赵韵书是大历的长公主。

曾经,他是赵渊最疼爱的一个女儿,出生便荣宠至极。

赵渊的三个女儿里,只有她有自己的府邸,也只准她出宫独居。

当年赵渊赐婚浸月公主与靖北王世子戚庭晔,每一位大历的百姓提起这一对都要道一句,郎才女貌,登对佳人。

只不想,赵韵书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告知远在塞北的丈夫,就先一步收到了戚庭晔命丧溯望原的消息。

这十年,赵韵书独自带着孩子住在长陵东街的公主府内,除皇帝寿宴与皇室祭祀,几乎不再踏足宫门半步。

赵渊终于想起了这个女儿,宴会结束的第二天便传旨请赵韵书入宫。

父女俩许久未见,似乎没有几句话好说。

赵韵书不过坐了半炷香,赵渊便提出要送赵韵书去回讫和亲。

回讫,一个令赵韵书深恶痛绝的名字。

她的丈夫、公公和弟弟全死在回讫手上。

可皇命难违,这是场注定无法谈拢的死局。

冰冷的大殿上,赵韵书一步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梯,一步步靠近自己冷漠无情的父亲,留下一句:“父王,你有心吗?”

赵渊龙颜大怒,立即派人将赵韵书送回公主府禁足。

同时下令,等冬天过去,便送浸月公主前往回讫。

回讫接到了长陵使者的信,摆了三天三夜的酒,庆贺即将来和亲的浸月公主。

没有什么比践踏和侮辱敌人的妻子更有趣的事了,十年前,回讫打败了靖北军,他们的主帅阿达一箭射穿了戚庭晔的心脏,杀死了那个十六岁就随父出征,令无数回讫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。

十年后,天神将他的妻子送来回讫,他们定会好好招待赵韵书,如此才对得起当初死在戚庭晔剑下的亡魂。

回讫人醉生梦死三天,后来竟带了一队兵马去挑衅靖北军。

霍松声在那些不堪的醉语中拼凑出来自长陵的旨意,怒不可遏,亲手砍下那群人的头颅,送回回讫人的营帐。

第二天便给樊熹传信,询问事情真伪,在得到答复的次日便带着春信秘密返回长陵。

“可皇上主意已决,礼部已经着手在准备浸月公主的嫁妆。”樊熹担忧道,“此事还能怎样转圜?”

樊熹的问题刀子一样插在霍松声心口,皇帝的旨意已经下达,他还能怎么做……像以前一样抗旨,彻底与朝廷与回讫撕破脸皮?带着手下那十万兵马,如春信所说的那样……翻了这天吗?

羽花楼外人声吵嚷,霍松声心烦意乱,顺着窗户敞开的缝隙朝下看,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女子指指点点。

女子瘫坐在地,头发散乱,一身纱裙被撕扯破烂,粉色的布料挂在肩头,她难堪的用手挡着露在外面的皮肤,低着头,默不作声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羞辱。

“这婊子还没出嫁便失了贞操,她父亲还想帮她瞒天过海,以为能骗得了我?”

“简直不知廉耻,女子的贞洁竟能随意交给别人,这种人就该被拉去浸猪笼!”

“瞧那模样,生得水性杨花,谁知道伺候过几个,说不准早被人玩烂了吧!”

“竟还有脸活着,我若是她早寻根麻绳自尽了!”

“该将她拉去东街,与陈寡妇作伴,那也是个极不要脸的,丈夫死了便成天在外勾引男人,统统去死!

“……”

叫骂声越来越激烈,甚至有人开始上手撕扯那个女子的衣服。

女子不住地蜷缩自己,艰难护着自己身上的破布,不停地求饶。

对她动手的几乎都是女子,有些留着指甲,动作时在女子身上划下一道道血痕。

霍松声皱紧眉头,站起身。

“三哥?”樊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。

春信已经转身下楼。

霍松声的脸色越来越冷,眼睛盯死在一个人的身上。

就在混乱中心几步远的地方,林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,和许多事不关己、置身事外的男人一样,冷漠地看着一切发生。

林霰应当在那里站了很久了,至少比霍松声看得久。

他手边有一只暖色的灯笼,光下,他苍白的脸仿佛有了血色。

女子脸上的妆全花了,唇角流着血,止不住地发抖。

她不敢抬头,好似不能见光。

樊熹说:“我听下来,这女子并非婚内与人通奸,她的行为发生在成亲之前,并未违反我朝律法。”

“谁说没有?她爹怕她嫁不出去,谎称她是处子,若我早知她并非白纸,断然不会要她!”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说道。

春信在旁边嗤笑一声:“若非世间偏见深重,谁会在这种事上撒谎?”

男人冲上前来,指着春信的鼻子:“偏见?你没偏见?你没偏见你娶她啊!哪个男人会要一个被别人玩过的女人,简直是奇耻大辱!”

“辱个屁!”春信一手挥开那男人,“我还是头一次知道,是不是处子能评判一个人的道德品行、脾性为人。遇人不淑的女子就是放荡?寡妇再嫁就是水性杨花?我倒挺佩服这些女子的勇气,今天你们这些对她指指点点的妇人,有多少是在家里忍气吞声又不敢反抗丈夫的?离开错的人什么时候还成耻辱了?你们看戏的时候他娘的不是笑得挺欢吗!”

林霰那只灯笼不知何时起了火,成灰的纸屑飘上半空,烟雾中,他的眼睛有不明显的红。

一只手截住了灯笼的竹柄,林霰回过头,在霍松声的眼睛里看见了燃烧的火苗。

“林先生,看戏看的这么入神,灯笼烧着了都不知道?”

林霰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,看那灯笼一路向上烧,火舌快要舔到霍松声戴着玄铁戒指的手指。

“将军小心。”

霍松声将烧到顶的灯笼丢掉,笑了笑:“还以为先生不问俗事。”

林霰嘴唇的颜色很淡,看起来也很冷。他的唇启了一个小缝,却什么都没说,只是将目光投向坐在地上的女子。他直直地看着那女子,视线很长很平,好似在透过那女子看别的什么人。

“只是先生,我很好奇。”霍松声走到林霰身边来,“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,才能叫先生放在眼里?”

林霰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一下,他错开目光,忽然一把撑住身旁摆放灯笼的桌子,低头咳了起来。

他看起来难受至极,仿若无法呼吸,每喘一口气,脸色便白上一分。

没了灯笼的林霰,又成了那个灰白白了无生气的书生。

霍松声冷眼看着他,林霰的右手抖得厉害,已经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。

他伸手去前襟找药,摸到了,药瓶却掉在地上。

霍松声替他捡起来,看见林霰抖个不停的手,和手腕上缠绕的绷带。

他把药瓶打开,一股冷香扑鼻。

霍松声冷声问他:“几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