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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55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大殿中央正燃烧着炉火。

林霰的手腕被人攥住,回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。

“不要……”

霍松声无声地说。

林霰拂掉他的手,木牌掉落下去,炉火猛地往上蹿了一下,林霰下意识闭上眼睛,等他再睁开,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那些应当被记住的,不应当被记住的,在此刻都化作青烟。

赵韵书一言不发的离开广垣宫。

几名侍卫跟了上去,护送她回公主府。

林霰甩了甩发麻的右手,走向杜隐丞的尸体。

杜隐丞被章有良一刀正中脏腑,失血过多而死。

赵珩勾动唇角,讥讽道:“首辅大人专爱做堵人口舌之事,昨夜是燕康,今日是杜隐丞。看来替首辅办事得要再仔细小心,一不留神便步了他二人的后尘。”

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遮掩。

章有良抚了把花白的胡子,说道:“宸王不必再套话,燕康是我杀的,若再来一次,我仍是这般选择。”

“首辅大人不愧是安邈最忠心的一条狗,可惜站错了队,入错了门。”

赵安邈从燃烧的炉火上回过神来,她性格要强,这么多年在人前从未有过颓唐的时候,此时却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,好似灵魂都随着烧白的烟灰一同四散飞去。

人的一生似乎一直在做选择题。

赵安邈也不例外,她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,如同章有良一样,如果时间倒回到十年前,她仍然会选择走出那道宫门,骑上赶赴溯望原的烈马,从此改写自己的人生。

“父皇。”赵安邈四处看了看,问道,“时晞呢?时晞怎么不在?”

赵时晞,赵渊老来得子生下的皇十三子,是赵渊最小的一个儿子,今年刚满十岁。

有关皇十三子,宫中传言甚多,因为赵时晞几乎不会出现在人前。

有人说他是皇上醉酒后与宫女所生,也有人说是皇上微服私访时,在民间留情。可无论哪种说法,都指向一条,赵时晞的生母身份不高。

因此,宫中无人在意赵渊的这个小儿子,很多人更是忘记赵时晞的存在。

若是赵安邈不提起这个名字,没人想得起来,赵渊好像也不太想提,皱眉道:“大公主结党营私,欺君罔上,立即押解回公主殿,听候发落。”

“父皇,儿臣只是问一句,你紧张什么,兴许日后就见不到了。”赵安邈摸了下自己平坦的小腹,忽而掩着唇笑了,“他毕竟是我生的,哪怕我再不喜欢他,再想要他死,到最后,竟然也有点想要见他。父皇,你说人怎么那么奇怪,有时血那么冷,有时又那么热。”

第三十九章

“赵安邈!”赵渊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,碗筷酒盏叮叮当当滚落台阶,“给我滚!都给我滚!”

龙颜大怒,殿内大臣争先恐后夺门而出。

赵安邈坐在地上笑,声音盖过匆匆脚步声,谁都知道昔日荣宠一时的大公主已经不复存在。

殿外的天如浓墨般黑,风太大了,林霰一出门便扶着宫外漆红廊柱止不住地咳。

赵珩在他身边停了一会儿,说要送他回去。

林霰摇了摇头,嘶哑道:“林霰明日登门拜访,王爷先回吧。”

背后殿门缓缓合上,隔绝赵安邈疯癫的笑声。

人走的差不多了,林霰脚步虚浮地走下青灰石阶。

他走一步便要停一下,似乎仅仅是这个动作就会耗费掉他所有的体力。

十八级台阶,林霰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。

台阶下有一道背影,霍松声平日总扎着高高的马尾,明明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,可林霰看着,总觉得他有一股子脱不开的少年气。只有穿朝服时,他会改戴发冠,一张俊脸露着,看起来多了几分稳重。

霍松声抱着胳膊等在那里,等林霰走到身边时便侧目看他。

寒风吹着,霍松声眼底的红很难散去,连鼻尖也沾染上了绯色。

“跟我走。”霍松声说。

林霰很难拒绝这样的霍松声。

从广垣宫到午门这一路,霍松声没有同林霰说一句话。

符尘不知几时来的,在宫门外守着,冻得直跺脚。

见他们终于出来,符尘哈了口气,说道:“一顿饭吃这么久,天都快亮了。”

这个夜晚确实难熬了些。

林霰和霍松声相继上了马车。

车内暖香扑面,霍松声坐好后便直问道:“赵时晞是谁的孩子?”

林霰没有半点停顿:“不知道。”

霍松声倏地抬起眼。

林霰知道自己在霍松声那里并不可信,可这次说的真是实话,便强调说:“我真的不知道,或许赵安邈自己都不知道。”

霍松声对此事隐约有些印象,但不深刻。

十年前,也就是戚家出事那会,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赵安邈。当时宫中有传言说她失踪了,但很快,赵渊亲自出面,称赵安邈只是病了,需要长期静养。

赵安邈十年前还只是个安静的小姑娘,霍松声与她交流并不多,而且那时他沉浸在戚家父子战死的悲痛中,根本无心他顾。

后来赵安邈再出现,便换了一个人,从前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小姑娘日渐气盛。正是这时候,赵韵书逐渐被赵渊疏远,而赵安邈取代了她的哥哥赵珏,一步步站到了权力之巅。

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林霰查了很久才得以将那些碎片还原成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这个故事中受伤的不止是赵安邈,林霰每想起一次,便觉得被那些锋利的碎片割伤一次。他这十年似乎一直在此类近乎凌迟的痛苦中艰难的活着,每当觉得坚持不下去,便将过去拉出来,让自己再痛一回,只有这时候,他才能感知到,自己是个人,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。

回忆尖利的碎片扎在心上,赵安邈看看血肉模糊的自己,耳边是赵渊愤怒到极致粗粝的嗓音。

“赵安邈!朕替你收拾残局!替你撒谎瞒骗天下!让你在长陵耀武扬威,给你无尽的权力与享不尽的富贵!你为何要行叛国之事!为何要令皇室蒙羞?你让朕颜面何存?!”

赵安邈头脑昏聩,被赵渊的怒吼吵的耳朵嗡嗡地叫。

“颜面……”她低低重复着赵渊的话,肩膀一耸一耸的,仍是在笑,“皇室颜面这么重要,父皇怎么没在十年前就杀了儿臣?”

赵渊指着赵安邈的鼻子,质问她:“若非顾念父女之情,你以为朕会留你?!”

“父皇,不要再自欺欺人了。”赵安邈的笑容挂在嘴角,觉得父皇可真虚伪啊,为什么到如今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,“我私自出宫,遭奸人污辱,留下孽种,是我活该。但父皇,你便没有私心吗?”

赵安邈颤巍巍站了起来:“你为什么要将时晞认作皇子,不止是要替我遮掩吧。你迟迟不立太子,不传皇位,眼睁睁看着我与赵珩厮杀,为什么啊?你不就是想将皇权更牢更长久的握在手心里吗?你蓄意培养我,扶植我在宫中势力,让我牵制赵珩,令朝野内外都以为我和赵珩是大历未来的主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