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少将行(57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林霰说的轻描淡写,霍松声却无法接受:“可珉州还有无辜百姓,西海还有大历官兵,你怎可为一己之私轻易挑动战争?”

林霰的脸纸一般白:“将军别天真了,海寇要打通航道,必要越过海防卫,入侵西海是迟早的事。”

霍松声心知林霰所言极是,但他无法认同林霰的手段:“你未经战场,不知战争残酷,百姓流离失所,家庭破碎,岂是你一句‘迟早’便可打住的。先生此举,未免太不择手段。”

“将军考虑家国天下,我只在乎权力地位。”林霰喘了口气,“乱世之中,流血牺牲皆是必然,后世若要追究,尽管给我奸臣骂名,我不在乎。”

“好一副薄情寡义的做派,先生眼中人命轻贱,心中无黎民百姓,如斯冷酷,能受得起万民朝拜吗……”

霍松声话还没有说完,林霰突然晃了一下,整个人往一边栽去。

“林霰!”

霍松声赶忙接住他,这才发觉林霰身上冷得厉害。

不止是冷,一层接一层的冷汗已经将他的衣服浸透。

林霰阖着眼,湿淋淋的面颊似被水泡过,只有眉心一道浅浅的褶痕,昭示着主人此刻难受的境地。

林霰撑了一个晚上,此时终于抵挡不住了。

霍松声揽着林霰,让符尘改道去医馆。

马车速度提了起来,摇晃间,林霰胸口滑出一只锦囊。

霍松声将东西拿在手中,捏了捏,锦囊里装了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片状物,有棱角,边缘有些锋利,用力时会戳手。

那像是某种东西的碎片,不知有多重要,才会被林霰放在身上,随身携带。

锦囊也是素色,林霰平日里穿衣也鲜有颜色。

就是这样一个人,谋了这么大一个局,一环扣一环,将大公主扣在局中,而他自己却置身事外,不留半点痕迹。

霍松声无从得知,也猜测不出,林霰要做到这些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。

单是那本能治杜隐丞于死地的账单,若没有个一年两年,很难搜集完成。

霍松声微微低头,林霰枕着他的胸口,气息很微弱,好像随时可能断气。

这让他想起在宫中要烧掉戚庭晔牌位时的林霰。

这人有那样可怕的城府,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,心都不知是什么做的,又冷又硬,怎么转眼就脆弱地倒在他怀里,睡得不省人事了呢。

林霰的眉头倏然揪紧了,浓稠的睫毛颤抖不停。

他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,那只半残的手胡乱抓了一把,想要找个倚靠。

林霰抓住了霍松声。

霍松声垂眼看着,林霰无血色的右手虚虚扣着他,没一会儿,用力握紧了。

这个动作应当会令林霰感到疼痛,因为霍松声能感觉到林霰手上的力道紧一时,松一时。

霍松声突然很想问问林霰,筹划这些究竟耗费了多少心力,为了登上皇位是否连命也可以不要。

如果命都没了,那皇位夺来又有何用?

他猝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要林霰的命了,哪怕林霰在烧牌位时,他真的很想冲上去掐住林霰的脖子。

掐住他,掌控他,征服他。

霍松声发现自己每一次掐住林霰的脖子,其实都是想要征服他。

霍松声拨开林霰僵直的手指,反托起他的手腕。

他一只手没离开,任林霰握着,另一只手揉了揉林霰的腕骨。

林霰的气息起初有点急,后来渐渐缓了下来。

他适应了霍松声的力道,并逐渐放松。

霍松声的手热乎乎的,覆在他腕上。

林霰紧皱的眉松开了,不知过了多久,他睁开了眼睛。

霍松声不知道他醒了,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。

林霰一动不动,他知道,只要自己一动,霍松声一定会推开他。

霍松声搓着林霰的手背,好一会儿,那只手有了血色,温度也在回暖。

林霰感到身体里的血液被霍松声调动起来,如同平静湖水被投入一颗石子。

松声。

他在心里默念霍松声的名字。

然后闭上眼,低声喃语。

霍松声顿了一下,低头去看林霰。

他们离得太近了,已经超过大将军为自己和别人设的安全距离。

但直到霍松声扭头就能碰到林霰的脑门时才反应过来,这个距离不太正常。

如同林霰刚才无意识叫了他的名字,现在霍松声心跳的也不太正常。

霍松声正襟危坐,动也不动盯了林霰半晌。

后来他伸出一只手指,轻轻戳了戳林霰的脸颊。

那面颊没什么温度,霍松声叹了一口气,拇指指腹从林霰脸上刮过。他明明还没骂够,明明最讨厌林霰这种人,更看不上他那些手段,此刻却无法用冷漠面对这个人。

“不难受了。”霍松声拍了拍林霰的后背,极其复杂地说,“好好睡吧。”

第四十一章

林霰的病来势汹汹,霍松声觉得林霰身上越来越冷,到医馆时,林霰的脸色已经有些青了。

霍松声眉头紧锁,符尘也很是担忧。

医馆的大夫还是上回替林霰看病那个,夜已深了,大夫都睡了,只有几个药童守夜,霍松声直接将人提溜起来:“陈大夫,你快给他看看。”

陈大夫衣服都没系好便搭上了林霰的脉,没一会面色便凝重起来。

符尘表现得十分焦躁,在后面来回踱步。

陈大夫说:“公子体内寒潮凶猛,这病与心绪有关,忧思过甚、情绪波动太大皆会导致病发。”

霍松声怔然听着,今夜在广垣宫,林霰自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平静,何来情绪起伏?

陈大夫让药童赶紧升起炉火,又写下药方,命人速去抓药。

“小侯爷,上回我便说过,公子若是再不好好将养,恐于寿数有损。从今日看来,公子的寒症已经侵入肺腑心脉,恕老夫直言,此病非我等凡夫所能医治,小侯爷还是劝公子早做打算。”

上一次陈大夫说林霰活不长时,霍松声其实并无多大感触。久经沙场之人,早已将生死看淡,人总有离去的时候,或早或短,何况林霰心怀鬼胎,死便死了,没什么可惜。

可现下霍松声却有瞬间的失神。

他消化着“早做打算”四字,耳膜鼓动着,不禁发出一声啼鸣。

符尘上前抱起林霰的上身,是要带他离开的样子。

霍松声回过神来:“符尘,别乱来。”

符尘抬起脸,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悄然爬满眼泪。

霍松声微微一愣。

符尘眨下眼,大滴泪落下来:“我要带先生回符山,去找谢逸。”

霍松声反应极快:“谢逸有办法吗?”

符尘用力点头。

霍松声架住林霰,他背上伤势未愈,重压下脚步踉跄,符尘紧张地盯着他,明明一直跟霍松声不对付,此刻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霍松声稳住脚步:“走。”

陈大夫帮着将他们送上马车,取了炭火与手炉,让符尘务必替林霰保暖,不能再让他冷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