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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将行(67)

作者: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

林霰足有片刻未能动作,半晌,他命人去回绝,称身体抱恙,不便见客。

窗外风雨不歇,林霰矗立在门前,屋内的热气了然无踪。

符尘被冷风吹醒,抱着胳膊搓了搓,喊林霰关门关窗。

林霰没听见般,又等一会儿,下人迎风跑来,说:“先生,公主说她正是来探病的。”

林霰指尖细颤,再拒绝道:“公主身份贵重,私见外男,于礼数不合。”

符尘将氅衣披在林霰肩上,冻得发抖:“这么冷的天,小世子不会冻坏吧。”

林霰觉得这天仿佛是漏了一个口子,不止是雨,寒气冷气一并朝他袭来。

有人声自院外传来,林霰耳尖地听见了,返身便折回屋去。

符尘当林霰要闭门谢客,谁知他竟从柜中取出一柄竹伞,快步走了出去。

赵韵书从不缺打伞的人,可她背地里来找林霰,身边自然不会带下人,还要照顾孩子,想必对自己便不那么周到。

府中下人举着伞追在赵韵书身后,喊道:“公主!公主使不得!”

赵韵书抱着时韫,十岁的孩子分量不轻,她抱起来却很轻松,可见时韫是她亲历亲为一手带大。

林霰眉宇紧皱,伞沿在他脸上扫落半边阴影。

赵韵书抬袖为时韫遮雨,遥遥的,看见一抹月白身影朝她走来。

时韫拽着赵韵书的袖子,将脸挡的只露一双眼睛。

那双眼乌溜溜的,皓月般,它干净,也生动,充满着朝气。

时韫咧开嘴:“林先生!”

小孩子已经被母亲告诫过,不要再将别人错认成自己的父亲,可他对林霰的好感完全出于本能。

时韫在赵韵书怀里张开手,想让林霰抱他。

林霰抵近母子二人,为赵韵书撑着伞。

下人不知如何交代,面露难色:“先生,公主她执意要入府,我拦不住……”

林霰摇了摇头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
下人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地离开了。

林霰面上没有表情,因此看起来十分冷硬。

时韫看到了林霰吊着的手臂,懂事的安静下来,他被赵韵书放到地上,孩童稚嫩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心。时韫仰头看着林霰,问他:“先生的手怎么了?”

林霰将伞给了赵韵书,微微弯下腰来:“受了一点小伤。”

时韫看起来有一点难过:“会痛吗?”

林霰半身站在蒙蒙细雨中,微微一愣,手上的力量忽然便重了起来。他并非不知疼痛,而是早已习惯疼痛的感觉。

痛能让人清醒,也让林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。他需要这样一份疼痛,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还活着。

林霰在时韫这个年纪并不懂事,那时他父母双全,家庭和睦,不需要承担,肩上也不曾背负过什么东西。

他曾不知疼痛的快活了十七年,却在旦夕之间长成需要用疼痛麻痹自己的大人。

林霰抚着时韫细软的头发,告诉他:“不会。”

时韫转身去拉赵韵书的手:“娘亲,我可以让刘太医给先生治病吗?”

赵韵书轻易地答应:“当然可以。”

时韫这才开心一点。

赵韵书走近林霰一步,也替他挡了挡雨:“未经先生同意擅自入府,先生不要见怪。”

林霰反而同她拉远距离,垂首作揖:“公主驾临,是草民的荣幸。”

赵韵书仔细观察林霰的脸:“前日我来府上,先生不在。”

“那日有事外出,公主见谅。”

“先生脸色不好。”赵韵书秀气的眉拧着,“病体仍未痊愈?生的什么病?”

林霰回避着赵韵书的视线:“风寒而已,牢公主挂心。”

林霰将脸侧着,视线没有着落的飘在不远处的池塘。那池塘夏天时养荷花,冬天便只剩一汪水了。

“风寒也没有这么毁人的道理。”赵韵书眉头皱紧了,林霰的身体状况很差,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,“你转过来让我看看……”

赵韵书向林霰伸手,林霰却又后退了一步。

冷风从指缝间溜走,赵韵书维持着抬手的动作,眼睫不停地颤抖:“……你躲我?”

“公主与草民,尊卑有别,男女有别,此举不太合适。”

“公主……”赵韵书低声重复着,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今日来找林霰,她未施粉黛,穿的也是家常便服。

她看起来并不尊贵,不是长陵城中高高在上的公主,也不是被皇帝疏远多年、清冷孤傲的罪臣遗孀。

她只是赵韵书,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,带着孩子,来看看离去很久的故人。

“你叫我公主……”赵韵书嗫嚅着话音,仿佛沉沦在一场旷日久别的梦境里。她忽然抓着时韫的肩膀,把孩子朝前推了一步,“那时韫呢,你当他是什么?”

林霰低垂下眼睛,时韫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,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,沉默地抿起嘴唇。

他和生父戚庭晔长得极像,这让林霰无法控制的想起,自己亲手将戚庭晔的牌位丢进火中的感觉。

愧恨交织,林霰无颜面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。

沉默如死寂蔓延开来。

风卷枯枝,萧瑟雨中刮起一曲凄凉挽歌。

赵韵书一点点红了眼睛,近乎请求地说:“你……抱抱时韫吧。”

林霰冷硬的心防差点因这句毁于一旦。

他咬紧了牙关,几乎是从口中挤出一句:“不合规矩。”

“你如今只会拿这一句搪塞我吗?”

林霰在赵韵书逼近的瞬息退后,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:“您是大历公主,身份尊贵,今日不该来此,带世子回去吧。”

赵韵书眼睛一圈血红,她继续上前,每走一步便将林霰逼退一步:“先生既然称我为‘公主’,恪守尊卑之道,那是不是我说什么,先生便做什么。”

林霰一步踏入堆积的水洼之中,白靴尽湿。

“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想,还请先生帮忙佐证。”赵韵书说着,一把提住林霰的衣领。

林霰反手扣住赵韵书的手腕。

“先生,你这样抓着我,还算合乎礼数吗?”赵韵书反问道。

林霰并未用力,却也没有将手拿开:“公主若得到答案,是不是可以带世子离开。”

赵韵书的眼皮不安地跳动起来。

林霰拨开她的手,翻毛领迎风而动,他解开氅衣,单薄身体如斧刻一般。

“不用公主动手。”林霰松了腰带,前襟敞开,瘦削胸膛展露在赵韵书面前,“我自己来。”

林霰的皮肤很白,连身体上都是没有血色的白。那张灰白的皮囊很快在风里泛起寒颤,他坦然的面对赵韵书,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,和她目光中无法压抑的痛色。

豆大的泪珠顺着赵韵书眼眶坠落下来,她仓惶的伸出手,揪住林霰两侧的衣襟,将他敞开的衣服拉起来。眼泪并没有让赵韵书变得脆弱,反而激起了沉淀十年的恨,她甚至有些恶狠狠地问:“你对自己做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