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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妃(222)

此时,风吹散了她的长发,和着远远不知名的虫鸣,轻柔拂过她日渐尖削的脸庞。悲从心生,她突然无措地痛哭起来。纵使是痛苦,也被她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,散在夜风里。

自出那晚滴血认亲之后,因着点穴并不能封住武功内力很久,为了防止她逃脱,是以凤绝遣军医将孩子抱入他自己的营帐中日夜看着,以牛乳喂养。而她,只有每每傍晚时,军医来替她诊脉时,才能听到一两句与孩子有关的话,亦无非是吃的好、睡的香、平安之类。

半个多月来,她因着还在坐月子中,随军撤退赶路的时候虽有乘坐舒适的马车,可因着马车行程最慢,骑兵在前,而她总是落在最后,十几天来她见到自己的孩子,总共不过三次而已。

虽是如此,她并无不安心的感觉。

相反,小溪在凤绝的营帐中,她反而十分欣慰宽心。也好,如果人们父女日后注定无缘,注定不能相认,若是此时能多相聚一会儿,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?

他也许不会知道,曾经有一次,当时旁边一个人也没有,她远远地在隐蔽处瞧见他正坐在河边,怀中抱着小溪为牛乳。虽然当时他背着身,墨黑的长发松松垂着,看不清脸上的表情,可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手势是那样的温柔。她明白的,他即便恨透了她,也不会忍心伤害她,更何况那是她的孩子。他一直是那样的,从来都是。彼时的喝水碧波清澈,柔缓荡漾间似有无数个小太阳的影子,让人觉得心都随之灿烂起来。

车间的旅途并不算漫长,不过短短几日而已。

可她有时甚至希望,时间可以从此停驻。因为,她是多么希望小溪能和自己的父亲永远守在一起。天伦之乐,她早已不敢奢望。她只求,这样的日子,多一日算一日。

即便见不到他,可毕竟他总在自己周身,她实在不舍,不舍从今以后都要离开他。

深深吸一口润泽的空气,她的思绪缓缓拉回。

今晚月如钩,月光柔和挥洒着,她轻轻俯身,折下脚边一叶青草,宽边薄刃,有着清冽的香味。执起,她轻轻凑于唇边,缓缓吹奏起来。自小,她颇通音律,即便是青草,在她唇边亦能成曲。只是此刻,她心事重重,未成曲调,已是乱了心绪。一曲《相思》,停滞在了指边,凄凉的音色在宽广的天地间徘徊。

心爱之人,近在身边,可陪着他长相厮守的人却永不是她了。是上天对她的惩罚,还是对她此前迟迟不肯承认自己心意的讽刺?相思不得相守,她此生只能看着别的女子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边。

屏息静气,许久,她复又执起青绿色的叶片在唇边吹了起来,渐渐曲中的愁绪浩茫如潮水般涌去,心如砒霜杯雪,十指微颤,曲随忍心的忧伤,皆是好景不常在,此身无处寄的悲凉。凄凄绵绵,终,连树梢鸟儿都要掩耳不忍听闻,展翅飞离……

七月三十一,晚上。

凤绝的亲兵已是从紫苑城撤军回到东都城外,而隋国公的卫队已然先行一步被皇贵妃召回东都城中。

原定,凤绝应该在次日,即是八月初一入城。

然,此刻。

他置身军帐之中,手中一张薄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泛黄,也不知是纸随风轻颤,还是手拿之人没有握稳,只见那一张信笺正如蝶翼微颤。

其上,歪歪扭扭地写着两字,“别去。”

看起来,写此密信给他之人,必定不愿让他知晓自己是谁,所以才用左手书写。

别去……

是指,让他不要回东都么?

即便是左手书写,也难掩清秀的笔锋,会是谁呢?会是她么?

东宸国永庆二年。

凤秦国万和八年。

八月初。

凤绝率十余万亲兵,原地驻扎在东都城外,不再前行。

而城中,江书婉已是令原隋国公旧部把持每一处城门,甚至连皇宫锦卫也在她一手控制之下。

凤翔则是被困夜都,若不是东宸国手中所持的夜都军事图有误,只怕他早已全线溃败。靖国公依然隔岸观虎斗,坐守北方四郡却按兵不动,迟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。无奈之下,他只得苦苦撑住,所幸的是,夜都之中资源丰富,能经得起长时间的耗战。

凤秦国的兵力,主要分为五个部分。燕行云独自一人镇守风宿一带边境,本就不易,如今还要与东宸国军队与原紫竹境内鬼峡处对峙,更是无法抽身。靖国公原是老狐狸,虽然他女儿此时已然贵为王妃,可毕竟还没有诞下世子,为防止将来有变数,他自然不会轻易出兵相助。凤翔平乱夜都的时候,带走一部分皇宫锦卫。如今剩下的皇宫锦卫与原隋国公旧部,都在江书婉的控制之下。

唯一的希望,便是左贤王凤绝的亲兵。

江书婉令隋国公旧部把手各处城门,控制皇宫,又将文武百官的性命捏在手中。

其意,昭然若揭。

朝中,明眼人都静观其变,眼下政局突然混乱,若是皇上在夜都有个万一,还不是太子即位么?而皇贵妃手中又握着重兵,再者,日后太子即位,因着年幼,还不是皇贵妃垂帘听政?是以朝臣谁敢正面与她作对交锋?岂不是自寻死路?识时务者为俊杰,朝臣纷纷静观其变。唯一正直不阿的国相左兼,如今又重病在床,听闻已是病入膏肓,耳不能听,口不能言,不过是等死罢了。

此般危急的情况之下。

凤绝只得将兵力驻扎在东都城外,按兵不动。江书婉如此做法,等于将他的人马牢牢捆住。他不敢挥兵北上相助凤翔,因为只要他一走,也许江书婉便会有所行动,与轩辕无邪联手占据东都,届时凤秦国所有的要政官员,都成为了俘虏,他不敢冒这个险。

敌不动则我不动!

很明显,江书婉此刻也正在观望,观望着夜都之战,凤翔究竟能不能熬过。

而凤绝亦是只能苦苦等着,带兵围着东都,耗着。

不敢,他坚信,凤翔历经百战,必定能渡过难关。

时间如流水匆匆炎炎夏日很快便过去了,凉了暑热,红了枫叶,转瞬便是秋中时分。

一直驻扎在东都城外的山谷之中,不经意间,才发现身周的重重绿叶,此刻已是变得红黄相交,层层叠叠,美得炫目。

而洛云惜则是在这样美丽的初秋顺利诞下一名男孩。孩子的名字始终未起,因着凤绝推脱入世祖宗牒的名字需要凤翔亲提。而凤翔身陷夜都,无法抽身。于是这起名的事,便这样耽搁了下来。洛云惜虽心有不满,却无处可说,只得暂时忍了这口气。

这日,清幽望着高远的天际,怔怔出神。

天的那端,有大雁成群南飞,远处东都城中青砖城墙高起的四方天空蓝澄澄的如一块碧玉,没有一丝云彩,似乎永远是那样明净。她微微一笑,心境寂寥而安静。这样的天清,多么像她尚在天清谷那无忧无虑的日子。那时的她,懵懂无知,整日围在师伯师父周身,何曾知晓世间疾苦。那时的她,满怀着大义下山,可最终……却是路越走越迷茫……

秋日的暖阳,似一朵芙蕖盛开在身上,金灿美丽。转首间,她微眯了眼,却见洛云惜正立在不远处,目光凉凉地觑着自己。她骤然明白,锦卫洛云惜定是有话要同她说。这么久了,她知道洛云惜担心中间会生变故,迟迟不给她解药。而此番洛云惜已是顺利生产,也该到了给自己解药的时候了,她眼看着,凤绝的脸色日渐变差,偶尔甚至还能听到几声轻咳。

她明白,洛云惜应该也知道,凤绝所中的毒,不能再等了。

而自己,也是时候离开了。

果然,近晚的时候,洛云惜差使一名随军小厮给清幽送了一封信,信中内容很简单,相约子时在落云山系青峰山巅见面。

因着心中焦灼,清幽早早便登上青峰等候。她从未觉得时间是这般难熬,短短几个时辰,她仿佛等了几个世纪那般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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