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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皇后(127)

正待往深处走,忽然,一阵悠扬的琴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,那样婉转琳琅,绵绵之音直酥入骨。时而流亮如碧波荡漾,仿若山涧裂岩狭缝中迸出的一缕清泉,时而悠长舒缓,激荡如碧海潮生,落英玉华。

这湖心岛上,除了风离御,还会有谁?她从不晓得,他竟然是会弹琴的,而且还弹的技艺还这样好。那么,他会不会是不愿让旁人听到,是以才来到这湖心小岛,独自抚琴。

这里四周空茫茫皆是水,是决计无法将那悠扬的琴声传至岸边的。是否只有这样,他才能如此淋漓尽致的宣泄着自己的琴音?

渐渐他的琴音一转,拨起了伤感与不详的下半阙。只是,他曲中那哀婉相思之意,又是为了何人呢?

烟落凝立,缓缓自腰间取出一直随身带着的玉箫,这样短小精致的玉箫,不过一指来宽,是娘亲送给她的,也是她多年来最珍藏之物。这样的夜,和着这样凄糜的乐曲。她的内心惊动如滚滚雷雨,几乎想要伏案恸哭一场。他的琴音,教她想起了自己久不曾见过的爹爹,哥哥,娘亲。还有那如今虽然相伴在宫中却比外人还要生疏的妹妹映月。

月色凝如水,洒在她轻烟般飘渺的容颜之上,便好似她那不曾落下的泪。

清风徐徐扑面而来,夹杂着湖面上清冽的水汽,吹得人神清气爽。她将玉箫轻轻凑至微凉的菱唇边,吹奏起来。箫音清越幽幽,渐渐和上了琴音。

琴箫相和,琴音袅袅,箫声幽幽,周遭一切的声响似乎都低了下去,只余这悠扬清越的合奏飘荡回旋在了夜空之上,连月儿都拂去了遮掩的薄云,醉神倾听。

随着他琴音的尾音渐渐旋得定了,戛然而止,箫声亦是在那一刻止了,突然的安静使周遭益发显得沉静如水。

烟落循着方才的琴音缓步上前,瞧见风离御此时正坐在湖畔,远远眺望着醉兰池沿岸密集琳琅的宫殿,亦或是正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,满湖的莲花,已是盛开到将要颓败,盛极必衰,这是天地万物间避不去的规律。可他,已然贵为皇帝,还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揪心呢?他的神情飘渺近乎惘然,那样的迷惘的怅然是她不曾见过的。

绣花鞋踩踏着地上柔软的青草,发出簌簌的声音。

他背着身,缓声道:“你来了。”

仍是望着湖心出神,语气淡淡道:“你还没用晚膳罢,桌上还有一些,应该还没有凉。”

烟落敛裙落座,执起银筷,随意用了一些菜,就着米饭,慢慢吃起来。虽是渐渐吃饱了,却总有些食不知味。如秋水般的眸子时不时的瞧一瞧他颀长而又冷硬的背影。

搁下筷子,执起罗帕,轻拭唇角,静默了片刻。

她美目一扬,缓缓问道:“我今夜来,是想问问你风离莹远嫁南漠之事。”

风离御自湖边徐徐站起身,转眸看向了烟落,俊眉微蹙,神色阴晴不定。

烟落只作不见,冲他微微一笑,那笑容绵软如三月叶尖的雨珠。

他有片刻的失神,再望向她的神色已然添了几分温文,却依旧是冷声答道:“自我登基以来,朝根不稳,夏北国蠢蠢欲动,愈伺机夺回凉、灵二州,或者有更大的野心也未尝可知。而南漠国一向与本朝疏离,如今却主动差使臣前来请求联姻。父皇已然驾鹤仙去,那昔年父皇与南漠国主南宫烈之间的恩怨,想必南宫烈也不会再计较。此番联姻,可确保我天晋皇朝身背稳固,即便是夏北国率兵来犯,应付也是绰绰有余,免去了腹背受敌之忧。如是,你可明白了?此事我已然决定,无可转圜,你替她作说客,也是无用。”

今日月朗星稀,夜色如轻扬的羽帐缓缓滑落,湖面之上的夜是深蓝色的,星垂湖面,明亮地烁着银亮的光,近得仿佛触手可及。

稀疏的光影间,他站着离她十步远,瞧不清他面上如风云变幻的表情。

烟落眉心微动,亦是面无表情,只凝眸瞧着他,语气如疏淡天气,问:“只是这样?”

风离御近前几步,眸底划过一丝冷然的光晕,行至她的身侧,一字一字道:“你这话,是何意?”

她温然一笑,淡淡道:“无甚意思。只是觉着公主年轻娇柔,自小养尊处优,是以脾气骄纵,如何能肩负起这远嫁南漠和亲的重担,是以烟落心中很担心。相信公主的性子,皇上应该比烟落更为清楚,又怎会不明了?”

此时,她背风坐着,他迎风站着,抬头仰望,只觉得他高高在上,远不可及。他们,自认识以来,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短,即便是初次在万灯节画舫之上相识至今,也不过是匆匆八月,八月之中,真真在一起的日子更是短暂。此刻,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。

夜风吹起她宽大的衣摆,如一翼蝶儿鼓起宽阔的翅膀,那翅膀随风挨得他那样近,可是她不确定的是,他们的心是否还能这般靠近。即便是他们可以琴瑟合弦,可终究是相隔着什么。

他略略沉色,道: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

身旁一丛丛野菊开得正盛,烟落顺手摘下一朵,掂在手中把玩,一片一片摘去那花瓣,讪笑一声道:“我能想说什么?皇上都已经决定之事,我还能置词么?”

她心中极恼他总是这般罔顾她人的意愿,还且还怔怔有词,指尖的花茎被掐摸得久了,清凉的花汁一点一点蔓延至掌心,黏腻腻的清香。她抬眸觑他一眼,忽然勾唇道:“究竟是因为害怕庆元侯当了驸马权势过盛,还是因为她是风离澈的同母妹妹。想必答案只有皇上自己心中最为清楚,旁人无法揣测,又怎能知晓的那么详细!”

他的目光顿时犀利如剑,冷如寒月,死死盯着烟落,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。须臾,他突然勾唇邪肆一笑,寒声道:“怎么,昔日的情人如今九死一生回来了,是这般的另你难以忘怀?连婚事都要你替他操心?你还想为他周全一些什么?”

他的双拳握紧,隐隐可见指节泛青,如一颗颗滚圆的鹅卯石,凤眸微微眯起,薄唇勾起冷嘲道:“你自己未能嫁给他,怎样,看着旁人嫁他,你就不吃心?想不到你的气量还真是大。”

她望着他深邃不见底的眼中那抹狠厉之色,终于明白什么是耿耿于怀,心中顿时痛得无以复加,想也没有想,站起身,脱口道:“要不是因为你,罔顾我的意愿,强迫我,我早就是他的妻了,又怎会落至今日这般地步!”她恼极他对她的怀疑,怒极他对她的不信任。她为了他,付出了那么多,可他依旧是怀疑她的心。

语毕,她已是深深后悔,自己今晚是这么了,竟然会冲动至极,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,与她平日的内敛隐忍相去甚远。

其实,自再次见到慕容傲时,她的心早已无从前那般少女情怀的含羞带怯。也许,她对慕容傲从来都是一种倾慕,而不是真真刻骨铭心的爱。也许,正是因为她与风离御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,有痛的,有爱的,有伤害的,有呵护的,有猛烈的,有狂热的,是以才令她难以忘怀。

“落至今日这般地步?!”他一字一字的玩味的念过去,双眸益发眯起,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线,那冷冷的目光似要将她彻底吞噬一般。

烟落自觉失言,脸色微微发白,心底泛起一丝惧意,双腿微颤,不自觉的向后退去。

风离御一下拽住她,单手扣住她纤柔的手腕。她的手腕之上戴着玉润的玉镯子,并环绕着碾成金叶的细链子,此时此刻却因着他的紧握,那片片金叶子都如同尖锐的锋刃般刺入她的肌肤之中。细碎的疼痛,密密麻麻的侵蚀着她的大脑。

“我……”她轻轻摇着头,而喉间却好似卡着一枚核桃般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他眸底已是血红,有难以言喻的撕裂的伤痛,腾地将她拉至身前,用力甩开她的手腕,改为狠狠捏住她的下颌,“嫁给我,竟让你这般不情愿么?既然你心中一直没有忘了他,那又为何愿意为我孕育子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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