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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皇后(204)

烟落瞧一眼那些油腻腻的菜肴,多半是鱼肉野味,不免觉着胃中泛起酸水,有些不适,忙摆摆手道:“最近几日秋后湿热,我没什么胃口,不想吃。”

他剑眉深拧,眉间似是蕴满薄怒,微恼道:“你这样怎么能行?!身子这样轻,实在不像话。”说罢,他已是夹了一筷白玉蹄花,塞入她的口中。

烟落无奈,只得细细嚼了,可含在口中迟迟不肯咽下去,像是含着苦药一般,终究在他锐利的双眸冷冷盯视下,不得不吞了下去。不想心中却一阵反胃恶心,一个撑不住她慌忙转首吐在了柔软的红毯之上。

风离澈脸色铁青,连忙去抚她的背,神情难掩焦虑,急问道:“烟落,你怎么了?好端端的怎的恶心起来?”南地多有瘴气,即便是夏日过后,亦是暑热湿气难耐,想来烟落还是有些水土不服,难以适应。前段时间,正当夏日酷暑,他不敢轻易唤她出门,生怕她染了瘴气,患了暑热之症。眼下稍稍天凉,想不到她竟还是无法适应。

烟落径自取出一袭绢帕轻拭唇角,指一指不远处的桂花,曼声道:“桂花开得正浓,香气清甜香馥,只是闻久了教人心中腻烦,有些不适,许是这个原因。”

风离澈听罢,扬手一挥,便召宫人前来,冷声吩咐道:“去唤章太医来给娘娘瞧病。”纤长一指,指向身侧不远处方才烟落手指的桂花树,道:“还有那些桂花树,一起都砍了。”他眉宇间的霸气与锋芒,有如剑光跃红,语气冷硬,丝毫不容旁人拒绝。

烟落一迭惊呼,慌忙便出声阻止,道:“澈,你别这样,我不过是无心一语。”她不过是无心随口说了一句,那样好的桂花树,少说也有二十余载的年头,实在是可惜了。

烟落微微支起的身子却刚好落入他宽阔的怀抱之中,风离澈顺势环搂住她,轻轻在她发际额间落下一吻,如蜻蜒点水般,轻触即止,不会过于唐突她。此次,他决心要多花些心思与耐心,慢慢令她接受他。

她的双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前,隔着薄薄丝料他炙热的体温徐徐传递至她的掌心。心跳微微有些慌乱,她明显感觉到他与以往的不同,并不强占或是逼迫她。她知晓,他是在等她心甘情愿。可惜,她的心原是狭小的,再也容不下旁人。而他的深情,她终究是要辜负了。

只是,他如此待她,心中不是不感动的。

旋首,夜风徐徐而过,空气中清霜般的凉意已透在秋寒之中,身子微微冷颤,而他已是解下肩头披风将她紧紧包裹,那样的呵护,如同白鸟归林,张开如羽双翼守护着自己心爱的伴侣。

而那样的缱绻情意,鹣鲽情深,令席下之众人莫不是唏嘘不已。毕竟,他们何曾见过自己孤傲冷清的国主如此多情而又深情的一面。即便是风离莹,亦是悄然侧首,轻轻拭去眼角缓缓滑落的一滴晶莹。

烟落心内暗自叹息一声,双眸微涩,目光已是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远方。不远处,几颗羽扇枫叶在明明灭灭如星子的宫灯映照之下,凝聚成一抹酒醉似的浓重的红,再远,便是望不透的星夜碧湖。一名白衣女子正迎风立于枫叶林处,身影萧萧,神情寥寥。

远远瞧着,只觉那名女子整个人似笼罩在了烟波寂寂之中,神情仿若湖上一缕青烟,缥缈若无。其实,这名女子,烟落已是见过数次,每每她都是远远立在偏殿百步之外,幽幽望向自己。

伸手推一推风离澈,烟落轻声寻问道:“她是谁?”

顺着烟落的目光望过去,风离澈终于注意到了柳风雁,收回目光,他只淡淡答道:“她名唤柳风雁,青州人。昔日我离开皇宫后,一路遭到慕容成杰的人马追杀,穷追不舍,我厉经数百战,身负重伤,终于不支昏倒在了青州山中。是她救了我一命,将我带回了村庄。事后,我感激她的相助,便将她带至南漠国,准备过段日子认作义妹,为她寻个好人家嫁了,免得她与她母亲两人在青州孤苦相依,靠着卖刺绣,聊以度日。”

烟落复又仔细瞧了瞧柳风雁,长眉杏眼,五官小巧精致,并不会特别美,却清丽如同山野间倔强生长的野菊花。而那样的眼神,温柔含水,似有情意万千凝聚其间。幽婉一叹,同为女人,她怎会不明白柳风雁的心思,转眸望向风离澈,她略略正色道:“替她寻户好人家?澈,可她喜欢的是你,难道你瞧不出来么?”

风离澈微微一愣,侧身绮着王座,头顶金冠之上两颗明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清冷的淡淡光泽,他敛了敛神色道:“那就早些将她嫁出去。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是说……”烟落一愣,想不到他竟是如此曲解她的话中之意,刚欲辩解。可到了喉口的话愣生生被他阴沉警告的眼神给制止住了。

适逢请脉的章太医前来,烟落微微蹙眉,有些推拒道:“不用了,我只是一点不适而已,不用如此大费周章。”

风离澈似充耳不闻,只正色吩咐道:“章太医,你好好替她瞧瞧,可别落了暑热的病根。”

章太医躬身领命,坐下请脉,月光落在他微微花白的胡子上有着哥异明媚的光影,他忽地起身含笑道:“恭喜国主,恭喜娘娘。”

烟落怔了一怔,隐约明白些什么,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弥漫出欢喜来,旋即又似被一卷冰浪迎头痛击拍下,一颗心已是惴惴不安跳动起来。

风离澈并未多想,只是疑问道:“何喜之有?”

章太医一揖到底,道:“恭喜国主,恭喜娘娘,娘娘已是近两月身孕了。也许娘娘平日里忧思过重,胎相有些不稳,待臣开几副安胎的方子让娘娘用着,再静静养着应该就无大碍了。”

章太医话音一落,周遭瞬间安静下来,隐隐只听见出竹管弦之乐,听在耳中越发清朗缠绵。可交叠错落起伏的呼吸声,却是愈来愈沉重。

风离澈身形微僵,神色冷寂,目光梭巡在了她的身上,淡淡不言。月光朦胧,却将他深刻的五官映衬得愈发清冷,他的眸色愈来愈深邃,幽若暗火,却渐渐如燃尽的死灰一般,冷彻底,冷到无望,冷到与尘土无异。

他以指尖摩挲着她滑腻雪白的脸颊,头也不抬,只是语气淡漠道:“果然是大喜,赏!”心中如同重重地受了一击,沉沉密密的痛,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,那样无止尽地裂开去,斑驳难抑。

章太医甫听闻有赏,面色一喜,旋即俯身,叩谢恩典离去。

烟落的心中有如无数人正在击打着小鼓,那样的嘈杂声渐渐淹没了她的理智,再无法细细思考。脸在他微微粗糙的手指的抚触之下,几乎要沁出冷汗来了。将近两月的身孕,仔细算起来竟是那夜她离开御时怀上的。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小腹,感慨万千,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,她不知风离澈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。他,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么。

倏然,“霍“地一声,她只觉眼前一阵冷风晃过,吹起她额边碎发翩翩飞扬起来。转眸,只见他已是起身离席,身影寥寥,踏着满地细碎落叶而去,一袭黑袍渐渐与暗夜融为一色,不复可见。

她知道,他生气了。心内有此不知所措,她徐徐低下头,却见自己的宫装素裙之上,似有一抹黄色,轻软落于裙上,经年泛黄的颜色,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。

这枚香囊,十分眼熟,她曾经见过,是叶皇后的遗物,当时她与风离澈一同触动机关寻到此物。想来是方才他鄹然起身之时掉落的,正要收起还他,却突然见似有一片乌黑收于袋底,她直以为是脏污,欲伸手去掸,却发觉不是,随手摸出来对着月光一看,几乎要惊得呆在原地。一缕如墨缎般的乌发用红绳细细绑了,正安静栖息于内。那是她的头发,她怎会忘却,他曾挥刀斩断她的青丝,竟是细心收藏在此。一枚香囊,那样的柔软,那样的轻若无物,可是却装载着他满腔的绵绵情意。记得风离御曾经说过,叶玄筝族人的习俗,男子赠女子弯刀,女子断发相赠,便视为夫妻。他待她,原是爱多过恨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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