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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皇后(212)

语毕,他抬首环顾深广奢华的殿宇,烛火太刺目,那样的金碧挥煌仿佛令他有片刻的怔愣,眼底无尽的沧桑无法掩饰,独自叹息道:“南漠疆土湿热,多山多有痒气,民风彪悍,我整整用了七年的时间,才建立起如今的南漠国,其间的辛酸,其间的苦楚,一言难以道尽。”说着,他突然微微墨眉,仿佛有些不适,伸出一手,轻轻掭搓着右腿。

烟落不妨关切一句,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南宫烈轻轻摇一摇头,摆摆手道:“入秋了,旧时凌城征战时的腿伤总是会复发,没事的,忍一忍便好了。”轻咳一声,他继续道:“这七年之间 我不眠不休的打拼着江山,心中只惦念着那样一张楚楚容颜,我只想着定要自立一席之地,再想办法将她接至身边,这样强烈的执念令我坚持了下来,才有了今日之就。乾元十年年末的时候,就快要过新年了,我安顿好南漠国的一切,只身来到了晋都,自小在晋都久待,七年来变化不甚大,还是那般繁华奢靡,而宫中的路我更是熟稔,没多久我便寻到了门路混入皇宫之中,当夜我便寻到了凝霜,她还是记忆之中那般娇柔似水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,只是益发清瘦了。深夜见到她,那时她的手中正持着那一支‘相守’,抬头望着明月。我始知,七年来,她亦是时时刻刻想念着我。”言至此,他略略抬手示意烟落拿出玉箫,又是自腰间解下玉笛,齐齐递至风离澈的手中,缓声道:“澈儿,这一笛一萧,名唤‘相思’与‘相守’,是我们南宫世家代代相传的宝物。‘相思’尚在我的身边,陪伴着我度过戚戚寂寥年岁,而‘相守’如今却在烟落的手中。你说,我如何能不怀疑?我问清楚了烟落的生辰八字,算算时间,她差不多便是乾元十年年末时有的你。这教我如何能不怀疑?”

烟落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,怦怦直击着心脏胸。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,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,她愣愣问着,“你怀疑我是你与司凝霜的女儿,那有没有可能,我是先皇风离天晋的……”四肢百骸皆是被无边的冷意浸的骇透,她几乎快要说不下去,司凝霜是那般的得宠,若是自己是先皇的女儿,那和风离御岂不是……岂不是……兄妹?

南宫烈当即否定,摇头道:“不会,亦不可能!她不愿怀有风离天晋的子嗣,身上常备一枚香囊,内有一味麝香,那枚香囊,我曾亲眼见过,她亦是同我说过。”

“那司凝霜以前曾经怀过孩子,乾元四年时,其实生下的是死胎,后来是司凝霜偷天换日,杀母夺子,夺了德妃秋宛颐的孩子,便是现在风晋皇朝的皇上风离御,此事巨细你可知晓?” 烟落心中陡然一松,突然又想起一事,连忙问道。

南宫烈轻轻颔首道:“我知道,乾元十年年末时,我潜入宫中寻她,她便将此事原委尽数告知于我了。其实,那个苦命的未能出生的孩子,是我与她的骨肉,凝霜说那是一个很漂亮男孩,生下来的时候已是气绝,小小双眸紧闭,身上青紫一片,我无法想象怀胎十月,生下的孩子却没有气息,凝霜的心究竟有多么痛,又会扭曲成如何?我不知道原来玄筝爱我至深,便是恨凝霜入骨,日日差人在她的安胎药之中放入些微毒药,久而久之,孩子便保不住了。凝霜亦是一时怨恨难当,再迁害于旁人。哎,这一切都是我的错,我不知道,我离开的这七年之中,她们两人为了我竟是相斗至此,彼此非要置对方于死地。以至于我欲带走凝霜时,她竟是执意不肯,只言尚未报得昔日杀子之仇,她不能走,此生她定要手刃玄筝。劝阻不得,无奈之下,我只得暂且出宫等候,此后月余之间又伺机入宫一两次,过于频繁的动作,最先起疑之人,便是当时全权管理后宫的叶玄筝。那一晚我终于被她截堵在宫中,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生气,仿佛每一根毛发都要竖立起来,七年的时光无情拂过,她亦是老了些许,眼角有了细纹,目光也不再如当初的清澈,更多的是冷然的犀利。她只告诉我,她心中恨极了我,同样是风离天晋的女人,为何我能爱司凝霜却独独不爱她,我无言以对,爱情原是这般不可捉摸,谁也无法弄清个中缘由。那日她厉声警告于我,若是我再去寻司凝霜,亦或是妄想将她带走。她手握后宫大权,定会教凝霜死无葬身之地,再牵连凝霜所有族人。我彼时已是另建南漠国,在晋都再没有半分势力,若是玄筝真的是动了杀心,我真真是无能为力。万般无奈之下,我被她逼出皇宫。只是那时,我心中尚且抱有一线希望,不愿离开晋都,又是逗留了几日。直到新年的有一日,我自宫中打探到不好的消息,凝霜不知因何故,竟是得罪于风离天晋,被打入冷宫。我心知,事情定不是那般简单,这一定是玄筝给我的警告,教我速速离开晋都,返回南漠国中。”

言至此,南宫烈突然端起手中茶杯,一饮而尽,早已是冰凉冷透的茶水,徐徐灌入腹中,令人有着瞬间的清醒,他双眸迷茫地望向风离澈,缓缓道:“澈儿,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。是我,辜负了她的情意,我既不能回报她的深情 却又屡屡深深伤害着她。我总是想,当时的凝霜已是入宫,如果我能克制住自己的情思,不去打扰她,也许不会落至那般两难的地步。”

风离澈只是静静坐着,久久不能言语,长久的积郁与不可诉之于口的哀痛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叹息,冷道:“母后对你用情至深,我自小便看在眼中。我自小总见母后神情呆滞,望着墙上悬性着的昔年征战沙场所用的弯弓,弯柄已是磨得光滑发白,兀自出神良久。”

南宫烈长长叹息道,“那柄弯弓,便是她入凌城之中,救我于危难之中所持的。当时是我过于懵懂,不明白她的心意,只当她作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。彼时,我并不避讳她的接近,总是与她爽朗聊天,谈古论今,谈论军事,才令她愈陷愈深,无法自拔。这一切,都是我的错。”

烟落的低叹声如潺潺而去的溪水,轻声道:“叶皇后用情至深,着实令人感动,我曾见过她绣了一枚香囊,绣工虽是粗劣,却十分的用心。看得出来,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下功夫,时常反复折了重来,是以满是针眼。香囊之上绣的是缠枝状的柳叶,‘柳’字同‘留’字,想来必是有留住君心的意思,背面,是一对比翼鸟。其实对于叶皇后那般草原女儿,骑马射箭不在话下,中原女红确实难为她了,那样一枚香囊,最终她却没有送出手,只是永远留在了宫中,直到她香消玉损。”如今看来,叶玄筝绣那枚香囊,必定是想送给南宫烈的,风离天晋同样是草原男子,应当不喜针绣之物,不似南宫烈出身中原贵族,温文儒雅。

风离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,出声问道:“母后宫中照五行设计的博古架,还有那样一个要王阕打开的盒子,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
南宫烈沉默片刻,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风离澈的疑问,只是继续道:“自凝霜入了冷宫之后,玄筝曾出得皇宫一次,她给我看了一眼那黑色盒子,并且交给我一枚玉阕,告诉我那盒子放在她宫中的博古架之中,照着五行走势,便能打开。五行之术,是我亲自教授她的,彼时一道打江山之时,我见她十分感兴趣,便悉心相授。她很聪明,很快便掌握了其中要诀,当真是女中豪杰,那样的博古架我没有见过,只是看这个盒子,便知她已是钻研深刻。”

长长吁出一口气,南宫烈又道:“当时我不知她的用意,她只道她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,只待他日澈儿你继承风晋皇朝皇位之后,再告诉我。除此以外,她严词警告于我,凝霜如今已是获罪,命若蝼蚁,她不许我再踏入晋都半步,否刑,她便要将凝霜碎尸万段,永世不得超生。万般无奈之下,我只得离开晋都。即便是这样,不知缘何,仍是教风离天晋发现了我的行踪,一路派人追杀,十分狼狈。就这样,我回到了南漠国又度过了漫漫七年,南漠虽然地偏,可不时仍有晋都消息传来,听闻凝霜终于自冷宫中放出,又听闻玄筝投水自尽。不管旁人如何不明,可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,我知晓,都是因为我,才让她们两人彼此不能相容,她们之间的战争,总要有一人置对方于死地,才算真正结束。而这一切,终于结束于玄筝的死。我的心中原是有说不出来的滋味,对玄筝,我的心中只余慨疚,她的悲剧是我一手造成的。是以,因着心中傀疚,虽然玄筝不在了,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凝霜的安危,可是因着心中对玄筝的这样的傀疚,我也一直没有去找过凝霜。就这样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过去,四季朝夕,春夏秋冬皆在我的指缝间缓缓流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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